。没有出交通事故,只是闯了红灯,难道要处罚?交警的工作被掌控在上司手中。上司与不能够处罚的人有交情或者有利益关系。那么,处罚还是不处罚?处罚了,职位就要受到威胁,不处罚,就是不履行职责。
在经济活动中,利益是第一位。利益的连带关系使得清清白白的工作内容变得复杂。林不是交警,林是监理员。在工程建设的过程中,建设单位与施工单位有着密不可分的利益联系,而监理人员的经济利益又与建设单位牢牢联系在一起。施工单位偷工减料,违反规则,监理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进行控制。而当施工单位一意孤行,监理也是无可奈何。并不是所有的不安规则做的事情都会出问题,这是谁都知道的,然而,一旦出现事故,所有的责任,监理都有份。
林时时觉得自己一只脚踏在利益的门槛上,另一只脚踏在监狱的门槛上。当然,工程事故不像一般的事故那样会造成重大损失,然而只要造成损失,就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林知道,必须尽快离开这个高危行业。任意野蛮施工的现象林见得太多了。弄虚作假的现象林也见到许多。尽管有许多的顾虑,不能接受,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渐渐地,林似乎摸透了生活的秘密,认为这个生活也许不能够太清澈,必须该糊涂的时候要糊涂,不能按照书本上写的那一套生搬硬套地执行。
也就是说,生活本来就是一趟浑水,如果你太聪明了看清了事实,那么必定是自寻烦恼。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浑浑赫赫地运转,无论如何也澄不清。为什么就要世界这么清清白白地运转呢?
林越想越糊涂。只要生活于此地,那么就参与了这趟浑水,这就等于在浊水中要清洗干净,如何能够做到?最高超的生活技巧便是能够在此地如鱼得水,不去想为什么,而是八面玲珑,如何当好一个微不足道的也不是不可或缺的螺丝钉。
一名士兵无需想清楚自己为何打这场仗,只需听主将的命令。这就是林应当给自己定的位置。可惜林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好,于是就一次次地陷入了苦恼中。最痛心的是内耗,就是行动之前先殚精竭虑,想到筋疲力尽也没有一个最后的结果,最后还是得按照预先设定的步骤实施。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心灵浪费了过多的力量在对抗外界的入侵上,降低了创造力,带来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创伤,而这创伤无法弥补,竟伴随着林一次次的寻求而日益加重。不知道到哪一天这创伤才能够结束,林将世界当成一个需要对付的敌人,不断地想出对策应付这位巨大的敌人。不能从事艺术,是林终生的遗憾。在艺术中,林无需对抗,在这个单纯的天地里,创造力可以尽情地发挥,即使是梦呓,是孩童般的天真的泄漏,是对童年天性未得到伸展的弥补,也是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最好选择。
精神紧张,即使是在休假的时候也感到生活的重压,无法放松下来,是由于对世界太过认真,太把世界和生活当一回事了。永远也放不下生存的重压,心灵如何能够轻松起来呢?大大的时代里,承载着多少小小的个人!因为只想到自己,于是,那种大无畏的时代过去了,小小的人物时刻担心着自己的小小利益,害怕受到损害。
第一章 昏睡 10 梦得疲惫不堪
专业化的结果是使得职员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重视那些细微的事情。一段具有一定长度的行动被划分为几段,每一段涉及到人力物力财力的投入,每一个细节也被强调要认真对待。人口众多的一个结果是个体的行为被更多地、从不同方向进行品评,就如同个体被置身于四面全是镜子的空间里,一举一动均被监控。与重视强调细节的分量相比,只重视最终结果,不管过程如何,其份量更重。比如‘细节决定成败’这一类固有观念,因为直接指向功利,因而被员工所接受,各种规则贴在镜子的后面,个体的行动无时不刻处在被监控之中。
林离开工作岗位,心思却还在工作上。林思虑:今天我做了些什么,成效如何?我是否完全按照规则做了那些工作?虽然不再有上司的监控,林却自己监控自己。当林躺下睡觉,在梦里还是反复考虑着那些事情。监控,从它降临到林的生活中,就再也没有停止过。
总觉得有什么在压迫着脑神经,无从放松。四面全是镜子的空间就像蜗牛的壳一般,随着林走到哪里,壳也跟到哪里。
有一天晚上,林做了一个恶梦,伴随着重度焦虑,林醒来后发现思维模糊,全身出了冷汗。日常生活是压抑的,梦境也是压抑的。林梦见自己全身毫无遮拦,在公路旁的菜地里大便。林着急着要找到可以遮蔽身体的衣物,这时,林看到其他人正驻足看着他。
我疯了吗?林问自己。
我很正常。林朝观看他的人群喊道。
林却没有喊出来,在梦境里总是这样,想喊、想逃,却喊不出来、两腿一步也迈不开。这无形的枷锁来自己头脑中的固有观念,特别是对自己的评价。
林通常这样评价自己:交给我一项任务,我全力以赴其完成,期待着好的评价,或许能使人满意。若是我自己计划的并着手进行的事情,一定不会达到我想要的那个结果,因为之前我就做个很多这样的尝试,每一次尝试之后其结果都是失败。我就是失败的化身,从来没有期待过自己能够做好任何一件事。在这样一种自我评价下,总体上都是压抑,于是在梦境中延续这一悲剧性的境遇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在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在公众面前做些只有精神异常的人,疯汉、狂人才做的事情,林为了表明自己的正常,着急考虑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向那些看到他荒谬行为的人解释。这一目标迅速演化成一种精神重压。首先,如何接近他们,而他们不会散开?其次,如何作出解释?再次,要是越解释越难以说明真正问题,那该怎么办?
带着要急于澄清自己的清白的焦虑,林一下子醒过来。当前的生活何尝不是如此呢?虽然没有梦中那样尴尬,其令人焦虑的程度没有梦中那样沉重,然而从现实到梦境均是如此,每天有三分之二的精力都要被消耗在这样的恐慌焦虑中。
叶芝有诗曰:我已梦得疲惫不堪……
心里对抗发生在想象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不一致的那一刻。林的状态犹如地球,表面有高山大海、平原丘陵,风平浪静,无声无息,而地球内部岩浆活跃频繁,总要找一个薄弱的地壳喷发。若是没有喷发呢?那就在地球内部时刻酝酿着,岩浆与岩浆相互融合。
乖乖服从表面的平静吗?这是不可能的。若是要健康的愉快地生活着,就必须不时地来一场火山爆发。林有艺术家气质却缺少艺术应有的训练,这就是林悲哀的地方。林找不到一个无害的发泄方式,反而将内心的冲动深埋心底,于是为了压制住内心的冲动,就要耗费很多的精力。无论睡多久,总是睡不好,起床后头昏脑胀,精神恍惚。十个小时的睡眠,至少有五六个小时在抑郁中做着更加抑郁的梦。同事看到林,总是会说,昨晚没有睡好?林这才意识到确实没有睡好。长期的失眠导致神经衰弱,从而更加难以入睡,稍微的响动都会影响林的睡眠质量。很长一段时间里,林试着用自我调理的方式调整身体状态。林从未想过要通过心理治疗来获得好的睡眠。
过度嗜睡、四肢无力,这些都是抑郁症患者的基本特征之一。像林这样一类人,缺少一种能够使心灵安定的理想,或者说是宗教。在林的观念里,什么都不可靠,什么都不可信,于是精神就一直处在紧张的防范的状态中,因为危险或者不测随时可能袭来。一旦危险或不测袭来,就要采取对策,尽管大部分时候措手无策,然而知道危险正来比毫不之情要好,因为这样可以预先相好对策,即使毫无对策,也可以事先找到借口或者是理由使自己接受将要发生的事情……工作不可靠,因为一个细节的失误就会遭到老板的训斥,若是造成损失,便会失去工作;唯有金钱可靠,在失业时,在饥饿时,金钱能替你解决这些问题,而林最缺的就是金钱。人际关系不能带来稳定的工作,一切已利益为基础,而利益又是最难以相信的,现有的利益集团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就是一夜之间就崩溃。要是今天没有崩溃,林就担心它明天会崩溃,总有哪一天,那是在不会很遥远的将来,就这样没有任何预告性地就彻底崩溃。
林的最大遗憾就是自从懂事起就要面对经济上的巨大压力,如果要生存下去,就必须服从成年人的指派。林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处在这样的监控中,不只是因为工作了才被迫置身于四面是镜子的空间里,在爷爷奶那身边的时候,这镜子就毫无知觉竖在林的身边。邻居、玩伴、同学、老师……许多的人。
什么时候我才能够活得轻快呢?林苦苦思索这个问题。林太累了,只想痛痛快快没有任何干扰,没有任何顾虑,睡上三天三夜以致更长的时间,直到不想睡觉为止。偶尔的春梦竟然成了林最幸福的时刻。若不是春梦这种愉快的体验使得林放弃了对外界的防范,来不及有顾虑,即使在梦中,林也是绷紧着神经。林渴望早日摆脱被焦虑的梦折磨的日子。
好几年过去了,林隐隐约约觉得唯一的出路就是借适当的途径将内心的阴郁发泄出来,不让这忧郁如毒瘤般越积越大。轻松生活的秘诀就是顺从而不要对抗,若是有所愤慨,有所担心,那么就要将这些愤慨,这些担心发泄出来。这是否就是艺术家的原型?困难就在于,林害怕于表现个人的情感。林认为,能够存活于此地已经相当不易,若是再抱怨,再有不满,那就有负于社会的养育了。难道就不能活得如同一具木偶?跟着口号、跟着潮流生活又有何不可呢?
机器上的一枚螺丝钉不会对自己的工作有反思。林是社会这部巨大的机器上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或许也不是不可或缺,于是林时常反思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