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荆梦竹,张亚萍,花星萝全怔住了。盛立看着她仨说:“侯山华那年饿得要死了,就跑到村南头那坟岗子里扒死小孩,割小孩屁股蛋子上的肉吃。现在村里的人都不敢提他这事儿。”
又说:“你们还不知道吧?侯队长的老婆更苦。要是叫她忆苦思甜,保证让人人大哭。”
接着就讲了侯队长老婆的事:
日本鬼子那年撂炸弹,一颗炸弹落到了她家的房顶上,把她全家人都炸死了。当时她正在伙房的锅台边做饭,被气浪冲到锅台边的地下。虽说是保了条命,可头顶上的皮被掀光了,露着骨头,牙也全被撞掉了。她这一难刚躲过,又被进村的一帮日本鬼子轮奸了,从此是不可能再生小孩了。她比侯队长大七、八岁,两个苦命人就成了一家。他老婆那漏骨头的头根本就不敢见风……
“原来是这样……”盛立的话叫荆梦竹她们明白了。
说起来他们男知青死皮赖脸地不上工不干活,东游西逛地不沾村,可是只要他们一回来,盛立的二胡一拉,他们的屋里就招来一群男人。到他们屋能弄颗烟抽,有时还能喝上两口辣酒。更主要的是想听城里的男学生讲男女之间的骚乎话。
侯会计的小儿子侯山贵,在大队部上学的时候,和旁边村里的一个女孩儿跑到野地学着大人搞,结果把那个十三岁女孩的肚子搞大了。两家大人就叫他俩结了婚。现在刚十六岁的侯山贵就当了爹,可一身的玩性还没退。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他跟几个男人讲:“娘也!城里的男学生咋恁骚乎!啥骚乎他们说啥。还没有结婚就说他们有一亿个小孩,都叫金子。就是小孩还都没有见过他们的娘。”
听完了盛立的故事后,张亚萍看着盛立说:“这次回来你总得干点活儿,老是不出工,叫人家社员在背后说,多没有意思。”
盛立听了反而说:“有啥干的!累死了一天还划不到两毛钱。我要个人头粮就行了呗!”
花星萝就接了上去:“队里的活不干,知青点上的水也不挑,就是吃饭的时候有份儿。”
盛立看看外面不下了,就嬉皮笑脸地对她说:“别说得恁难听,挑水有啥?我挑,现在就去挑。”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的泥地里传来了“噗嚓嚓”的跑步声。正想是谁恁么慌张?邵大哥就一脚跨进了门,身后还跟着张大哥。两人喘着气说:“快!快!学生!用用你们的肥皂和盆!”
盛立忙问:“啥事?”
张大哥对他说:“马桂茵喝药了!得赶快化肥皂水灌。”
盛立赶紧进了里屋,从荆梦竹的床下抽出脸盆,里头是现成的肥皂,递给了张大哥说:“走!一块去看看。”
荆梦竹、张亚萍和花星萝也跟了出去。到了白大哥住的牛棚门口,就见几个男人在里头忙着。看牛的汪老头站在门口眨巴着红肿的烂眼睛,用没牙的嘴叼着小烟袋锅子抽吧着。
荆梦竹和张亚萍、花星萝进了里屋,见白技术员挽着袖子,紧咬着嘴唇,脸上没有半点血色。马桂茵的头耷拉在床边,顺着头发往地下滴水。浓密的黑发贴住了她半个脸,只能看见她嘴上堆着白沫子。屋中间的地上水汪汪的一片,里头全是烧焦的照片和纸灰。
她们听盛立说,马桂茵喝的是农药敌百虫。听说是今天一大早,队里的民兵排长邵长喜就到牛棚前吆喝:“白云龙!大队刘昌园支书要对你们五类分子训话!”白技术员就答应:“好,就去。”邵长喜拐过脸又训起了马桂茵:“你现在是反革命家属!以后在队里也得老实点。”当时马桂茵的脸就变地煞白。等他们一走,马桂茵回屋就把门抵住了……一会儿,马桂茵喝农药的事就传遍了刘庄。
隔了一天,侯队长派荆梦竹、张亚萍和花星萝晚上到稻场上打稻。黑天鹅绒一样的天幕上挂满了眨眼的星星,她们来到了稻场上。稻场上堆满了稻子,打好的稻草和没打的稻垛象小山一样。稻场中间支着三根竹竿,中间吊着个土油壶,把场中照明了一大片,大水牛在场上拉着石磙转着。荆梦竹、张亚萍、花星萝和幺妹,邵秀儿几个负责铺稻子、挑稻草。侯队长、邵大哥他们几个男劳力在稻草堆边拧草绳,打稻包。他们把稻草一头磕齐扎紧,然后象伞一样在铺地上,在上头堆稻子。边堆边收,那伞状的稻草就变成了桶形。一个人从草堆边扯着稻草边搓着绳,把“桶”状的草包缠结实后,一个装了百十斤的草包就立在了地上。再把稻草头编成辫子挽成款,扁担往里一插,两个人抬起就走。
旷野里吹过阵阵风,让躺在草堆里的几个姑娘好不惬意。他们看着天上的星星,说着马桂英喝药的事。荆梦竹躺在松软新鲜的稻草里,嘴里衔了根稻草,品味着它的清香。忽然,一颗流星划过了夜空,她刚伸出左手指给身边的幺妹看,可又嗖地缩了回去,右手紧捂着“哎哟!哎呀!”叫唤起来。那左手的无名指象被烟头按上烙了一下,疼得她浑身发麻,直吸凉气。幺妹忙说:“肯定是叫马蜂蜇了!”
听到荆梦竹的叫喊,正在稻场上游逛的盛立赶紧跑了过来。他三下两下爬上了草垛,掰开了荆梦竹紧捂的手,掏出手电筒仔细一看,就拽过去放到自己的嘴里死劲地吸起来。然后吩咐张亚萍:去拿点肥皂来。
等张亚萍拿来肥皂,他又在荆梦竹手指上那已显红肿的地方抹上了肥皂。“就是马蜂蜇的!”幺妹边说边拉过荆梦竹的手看。荆梦竹左手无名指的第三指肚上有个深红的小点。幺妹说她也叫马蜂蜇过手背,哪有肥皂?也不知道用嘴吸毒,后来手肿得发黑,象个鸡爪子一样勾着,烂得直流粘水,好长时间不敢动弹。
荆梦竹这回手指头没有肿起来,还真多亏了盛立。
第二天早上她又和张亚萍、花星萝摸黑跟幺妹他们到田里去搂昨天割下来的稻子。她们怕蛇,就穿着深要胶鞋,掂着镰刀去搂。堆在稻田里一夜的稻铺子,差不多里头都钻进了蛇。她们得先用镰刀扒开稻铺子看看,确认里头没有蛇了再去搂。
荆梦竹走到一堆大稻铺子边,用镰刀从中间扒开一看,在晨光中,她看见里头有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哎呀!”了一声,转身就跑。一把抓住了田埂,忽地就爬到了另一块田。
田里的人也都吆喝起来:“哎呀!大蛇!好大的蛇!打!打!”只见一丈多长,碗口粗的花蛇从刚才那稻铺子底下滑了出来,在稻茬子中间划着曲线急逃。盛立也来了,他一把夺过刘国胜手里的尖担,这是两头包着铁皮的硬扁担,抡起尖担就紧追着那条大蛇,一直追到另一块田里,才把那条大蛇砸死。他把那条大蛇盘在肩上对田里的人说:“呵呵!有肉吃了!”
村里的社员们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蛇肉能吃!
盛立跑到里棚集上把那条蛇皮卖了十来块钱,换回了烟、酒、豆腐和一块猪肝回来。张亚萍值日,她不敢弄蛇肉,盛立就自己把蛇放在菜板上用菜刀拍拍、切段,兑上辣椒炒得喷香、喷香的。荆梦竹、张亚萍、花星萝也忍不住都小心地拈了块尝尝。刘国胜、侯山贵、邵大哥和张大哥几个也都跑到知青点来看城里学生咋吃蛇肉?一闻恁香,就都拈了一口尝尝,顺势喝了盛立两口烧酒。吧喳着嘴直说:“好吃,好吃。那年‘砍大锅’饿死恁多人,咋都不知道吃蛇呢!”
下午在田里割稻的时候,都还在议论这事儿。几个男社员还笑荆梦竹:“你咋跑得恁快?跳得恁高?”荆梦竹被他们笑得直不好意思。
队里的稻子也终于割完了,知青点上几位也吃上了新大米。村里的马桂茵却疯了。她一双又黑又大的漂亮眼睛,变得白多黑少,直勾勾地看人,披散着头发在村里转悠、哼唱……
第八章
马桂茵所以成了这样子,只是因为她的丈夫白云龙是地主成分。
白云龙是文革前省林业大学的高才生,毕业后就分配到本校做了教师。可他的兴趣却是跟各种植物打交道。于是文革前主动要求调到了八哥儿山下的秋杨县林场。到了林场后,他就埋头搞起了林业研究,常常是自己一个人带着干粮钻进八哥儿山里。八哥儿山里的植物特别丰富,那些奇花异草令他欣喜若狂,忘了一切。他曾经在深山的一户人家门前看到了一种稀世兰草,这种兰草可是无价之宝,可遇而不可求,可那个淳朴的山民却把兰花送给了他。
他的到来在秋杨县林场引起了上上下下的关注,尤其是林场最漂亮的姑娘——马桂茵。马桂茵是林校毕业生,人长得漂亮还很时髦。她不光在县林场拔尖,只要她在秋杨县城的街上走一圈,一条街的人都看她。
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很快两个年轻人就相爱了。他们不但相互欣赏对方,而且是志同道合。文革开始的前夕他俩结婚了。小两口的新家就安在了县林场一个空闲的小院儿里。
每个星期天,他俩就一块进八哥儿山,搞调查、采集植物标本。不久他俩的小院儿里就种满了奇花异草。各种植物被他们拾掇得错落有致,满院春翠,四季飘香。
白云龙庆幸自已从大城市到了八哥儿山,得到了他热爱的事业,得到了美丽的妻子,远离了政治纷争。而马桂茵也感谢上苍给了自己这样一个丈夫,打着灯笼也难找。他们这对年轻的夫妇完全陶醉在自己小小的世外桃源之中。
可很快文革就象瘟疫一样地蔓延到了秋杨县林场,他们小小的世外桃源就在所难逃了。县林场一帮造反派就瞄上了白云龙:地主成分、大学毕业、走白专道路的臭老九,活生生的一个阶级斗争反面人物。
林场里就开始有人贴他的大字报,接着成了批斗对象。后来批斗升级,他就成了打斗对象。除了挂黑牌、揪头发、坐飞机、拳打脚踢外,甚至还给他灌辣椒水。他才明白,自已很可能要被这帮人不明不白地弄死。自己死了还不算,还要连累到亲爱的妻子。他知道自己出身的这个地主成分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的,可这是自己的错吗?不是讲“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吗!”是林场这些家伙故意使坏的。想到自己也是个堂堂的热血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