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书记不再坚持,只是感叹:“苍山如海,好地方啊,难怪要出这么多的将军,大别山为中国革命立了大功埃”李天民说:“有人说我们这里战争年代出将军,和平时期出保姆。”
赵离接着说:“我们县当前在外面务工的有五万人,其中当小保姆的有五千多人。”
朱书记说:“这说明了两点,一点是你们的劳务输出搞得好,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我们的山区还很穷,什么时候外地人也到我们这里来打工,我们的工作就有成绩了。有什么理由一定说我们就应该过苦日子呢?革命前辈打下了江山,我们有责任让他们的后代过得更好一点。赵离同志,是不是这样?”赵离说:“是的,我们的工作还很有差距,需要努力。”
大家顺着公路走到邻省那边,远远看到山下的一个集镇,隐约正在大兴土木,朱书记说:“我走到老陈的管区了,上次在中央开会,跟他说过要到他那里取经,他怎么也没想到我现在就站在他家门口了,哈哈!你们说他现在正在干什么?”几个厅长有的说在开会,有的说在看文件。朱书记说:“不,他正站在地图前面,思考怎样发展他们省的沿边经济,这两年,他们省提出了大力发展沿边经济的思路,把市场前沿向省际边界延伸,你们想,周边地区这么大,该有多么大的发展前景?”书记出了题目,厅长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朱书记说:“听老李介绍,新城这边有一个发展山区经济的思路,你们明天可以好好听一听。”
车子返回县城,故意绕了一个弯,让朱书记看了两条正在整修的街道。到了开发区,那两个年轻警察终于有机会向领导们敬了礼。开发区经过一年的建设,已经初具规模,到处可见正在施工的建筑物,朱书记问了开发区的面积和基本规划,不住点头,问:“可以入驻多少企业?”赵离说:“像药厂这样规模的,大约可以入驻五六家吧,还有一些小型的,新城地广人稀,过去发展乡镇企业,分布太散,交通不便,形成不了规模,我们想适度集中到开发区来。”朱书记首肯道:“好,这样好。人家肯搬吗?”赵离说:“县委、县政府给优惠政策,头两年减免工商所得税,进驻之前实现四通一平,企业积极性很高。”朱书记问:“钱从哪儿来?”赵离回答说:“土地开发,以地换钱,开发区这一块去年给县财政贡献是三百万,我们分文未动,今年要全部用于开发区建设。”赵离故意没有说上级贷款,朱书记说:“好好,你们的思路跟得上。南方都是这样的,我给你们说个数字,深圳特区,国家财政才给了几个亿,现在已经是国际都市了,他们钱从哪儿来?招商引资、土地开发,我们过去一说到钱,好像就要国家印票子,银行发票子,不知道我们就踩在钞票上。你们新城的干部知道这一点,说明你们开始懂得什么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了。可是光你们懂了还不行,群众也要懂。”赵离笑着说:“朱书记很了解农村情况,去年刚开始搞开发的时候,群众一是不理解,二是要高价,做了不少工作。”李天民说:“听说他们条件之一是要吃海参鱿鱼。”
朱书记说:“那就让他们吃嘛。”赵离说:“让他们吃了,可是他们说不如猪肉好吃。”一行人大笑。
一行人进了药厂,新任厂长李成龙和班子成员迎了出来,赵离介绍说李成龙是从深圳引进的人才,朱书记更高兴了,赞许道:“新城能从深圳引来科技人才,还是北京的,这本身说明了很多问题,省委政研室你们要做一下这方面的文章。”听了李成龙关于新产品开发的介绍,朱书记又说:“一个产品救活一个厂,这已不是新鲜事了。重要的是新城的同志能从实际出发,敢想敢干,利用自己的优势,开发中草药资源。我们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膏药竟然有这么大的市场潜力?这里面有很多东西可以琢磨。”李成龙借机也和李天民说了一些卫兵的情况。
整个一下午,赵离的精神都像那两个小警察一样,处在亢奋之中,省委主要领导亲临新城考察工作,无疑地是给新城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遇,而从领导同志身上,她更是学到了很多好的东西,一个省委书记,有多少工作要做,却深入到新城这样的山区来搞调研,正说明了领导同志心系山区,心系群众。
自己当县委书记一年多了,还有不少村没有跑去过,比起朱书记,比起李书记,自己的工作真是不知有多大差距呢。
晚饭的时候,朱书记说一路上辛苦,破例让厅长们喝酒,他自己也喝了两杯。几个厅长偏在赵离敬酒时出难题,要和她干杯,赵离强调自己不会喝,要吴斯仁作证。吴斯仁兴奋之下,却说了去年赵离为了争取林业先进县喝了半斤酒的事。厅长们便哄起来,朱书记也端杯要同赵离碰一杯,赵离求助地看着李天民,李天民用眼神鼓励她,这才和每人碰了一杯,不过她学乖了,一手捏着餐巾纸,借擦嘴的当儿全吐进纸里,又惹得厅长们一阵抗议。
夜晚,县委在宾馆安排了一场舞会,随行的厅长们都去了舞厅,朱书记同李天民按照上午的约定留在房间里下围棋,赵离旁观一会儿,不得要领,回到一楼临时客房里(她的寝室腾给了李天民),明天上午座谈会上还要汇报,就把汇报稿又细细看了一回。回想下午朱书记的样子,好像很高兴,说明领导对新城的工作比较满意,忍不住把自到新城来的事细细想起,一点睡意也没有。自从染上失眠的毛病,她常常对睡眠有一种惧怕的心理,担心今天夜里又要失眠,把安定片搁在床头,打算实在不能入睡时服用,可是也许是酒精的原因,想着想着,仿佛被人猛推一把,一下子跌进了黑暗。
第二天早上醒来,陪同朱书记和李书记在院子里散了步,五月的早晨,凉爽的风,吹在面颊上,令人十分惬意,朱书记的谈兴很高,每说几句,就能惹得几个人大笑。忽然宾馆经理老瞿跑来,说:“赵书记的电话。”赵离问:“是谁?”老瞿说:“我听着可能是你家的,好像有急事。”赵离疑惑,跟老瞿到值班室,拿起电话,果然是老张的声音,没头没脑地说:“你今天赶快回来。”
赵离不满地说:“什么事这么着急,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这里有省委的领导。”
老张说:“山山,山山,山山!”
赵离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山山怎么了?”“山山昨天夜里又流鼻血了,送到医院,好不容易才止祝”赵离急急地问道:“怎么回事,没事了吧?”那边老张没有说话,一片喘气的声音。
“你说话呀。”赵离几乎喊道。
“你……抓紧时间回来。”老张迟疑地说。
“你是怎么了,不,山山是怎么了?”赵离语无伦次起来。
“医生的意思,好像山山是血液的毛病,也许不是白血病……好,好,我就要到山山那里去。”
那边匆匆放下话筒,赵离愣愣地站着,半晌回不过神来。
老瞿在后面惊异地看着她,问:“没什么事吧?”她没有听见。
作为一个医生,她知道血液病的严重性。她懵懵懂懂地走出值班室,一直走到朱书记他们跟前,朱书记依然兴致很高,谁也没有发现赵离的脸色。赵离已经记不起是怎么样吃完了早饭,心中只有老张的声音,山山、山山,快回、快回。
上午的座谈在宾馆新装修的会议室里,议程是赵离代表新城县委、县政府汇报,然后参加会议的县、乡和企业代表发言。此时的赵离已经满脑子都是山山的病情,做母亲的责任强过了县委书记的责任。老张为什么要说“也许不是白血脖?会是什么病?作为医生出身,她知道血液绝无小玻山山一向体弱,去年来新城报到的那天,就曾经流过一次鼻血,把她吓得要死。会是什么病呢?再生性障碍贫血?急性白血病?要是这样,真是要了我的命埃上午赵离的汇报糟糕透了,虽然有稿子,她却念得语无伦次,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有几次朱书记打断她的汇报,问起新城的基本情况,她却一点也没听清,听清了也没反应,瞪着眼看着他,样子很傻,吴斯仁不得不代替她回答。赵离的失态令李天民十分吃惊,但只能暗暗着急。朱书记后来也懒得再问,放下手中的笔,抱着膀子,似听非听。那几个厅长也纷纷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有的摆弄手中铅笔,有的低着眼皮伏在杯子上。赵离好不容易把汇报稿子念完,已是满头大汗。在下面的发言中,她一句也没有听清,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连座谈会结束时,应该由她说的几句客套话也没有说,李天民替她打的圆常座谈会结束,李天民把她留下来,生气地说:“你是怎么回事?当了多年领导的人,能紧张到这个程度吗?”赵离抬起脸来,满眼都是泪水:“山山,山山得了大病了。”
二十
山山早上起来小解,在客厅里像是有人推了一巴掌,一跟头摔倒在地上,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跤的严重性,爬起来继续向卫生间走去,这时候,他只感觉到头脑昏沉沉的,昏沉沉的感觉是近来一直都有的,同学们也都说有这种感觉,他还感觉有一条小虫在鼻子下面蠕动,他不在意地抹了一把,殷红的鲜血洇红了年轻的手掌,仿佛是一朵美丽的鲜花。他到卫生间去拧开水龙头,用早上清凉的水冲洗,同时拍着后脖梗儿。他记得妈妈说过,流鼻血的时候是不能仰着脸的。早上的清凉的水让他很是惬意,甚至有一种快乐的感觉,一缕缕的鲜血好像春天的云丝,呈现着各种不同的形状,按照引力规则,顺着水流向面盆流去。这种感觉又像是抽丝一样,渐渐抽去他的意志和体力,他这样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
他拍打后脖梗的声音惊动了父亲。老张这些天来为了一个重要的事情搞得很烦心,他同河北那边签订的水泥合同已经汇款去了好几天,一直未见发货,打电话过去催问,对方公司无人接电话,他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