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不可泄露。”周丽敏鬼鬼祟祟的一笑,两眼间挤出了迷人的细细皱纹,“谁也没招集,自发的。”
走进包厢,“陈总、陈总”的呼唤声不绝于耳,脸上挂满了诚恐诚慌,堆出来的笑容闪烁着虚虚的成份。但陈卫龙还是感受到了以前的虚荣,他笑容可掬的点点头,口里随便摔出几句“你好,请坐”的口头禅。
张国良进来后,把陈卫龙让到上首坐下,自己在旁边坐下,周丽敏自然坐在了陈卫龙的右首。
“他们该不会是想重新聚集在我的旗下,重振白云总公司吧?要真是那样,我是答应还是反对呢?”陈卫龙带着期盼地望望眼前这些过去的下属,但从他们的嘻皮笑脸和肆无忌惮的谈笑,又没有找到这种迹象,他把目光投向了张国良。
张国良对陈卫龙笑笑,端起桌上的酒杯说:“弟兄们,我提议,为感谢陈总带我们致了富,干三杯。”
“好,干杯!”
这样的话题是最轻松的,这样的酒是最好喝的,别说是三小杯,就是三大杯又如何。
陈卫龙笑笑说:“谈不上感谢,都是大家的功劳,为相聚干杯吧。”
大家见陈卫龙心情还可以,似乎也没有怪罪的意思,过去那种豪爽而又野性的、无拘无束的性情又回到了餐桌上,随意喝酒,随意骂娘的恶习,又不知不觉的暴露无遗了。
陈卫龙的心情尽管不好,被他们出卖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心,就是他们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不闻不问他的死活而拍拍屁股走人,像没事人似的。害得他现在东奔西跑,为自己的安身之处,为自己的生存方式,为赔偿、为生活而担忧。但是他把这一切都深藏在心里,同他们碰杯,同他们喝酒,这里没有威严,没有高人一等,只有同样的酒刺激喉咙,同样的酒精麻醉神经。他来者不拒,碰一杯喝一杯,如此在迷糊中寻找过去的感觉。
张国良见每一个人都敬了陈卫龙的酒,便轻轻的拍拍桌子说:“弟兄们,不知道大家是否还记得,五年前,我们在这个大酒店的前身—飞龙大酒店相聚在一起,我们无忧无虑的喝酒,口无遮拦的说话,快快乐乐的嚎叫,那天,我们喝完白酒喝啤酒,骂完领导骂干部,诉完不满说牢骚,在我们吹完最后一瓶啤酒的时候,一个议题冒了出来,是什么大家还记得吗?”
大家都摇摇头的望着他,这谁能记得,这几年,他们相聚在一起喝酒,瞎胡闹的日子数不胜数,谁知道是哪一次,说的是什么?
张国良丢了个眼色给周丽敏,周丽敏说了声对不起就出去了。她刚刚把门关上不到两分钟,包厢的灯突然全黑了,大家都屏住气息不吭声,没有一个人拍桌子大声叫嚷,也没有一个人点燃自己的打火机。陈卫龙正在纳闷:他们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有休养了?这时候,门突然打开了,摇曳的光线带着“祝你生日快乐”的乐曲,从门口缓缓的飘了进来,房内顿时一片雀跃,掌声随之爆发开来。两位漂亮的小姐把蛋糕车推到陈卫龙跟前,向他献上一束鲜花说:“陈总,祝您生日快乐,愿您的生活像这束花一样,新鲜艳丽,光彩夺目,五彩缤纷。”
陈卫龙接过小姐手中的鲜花,不相信的问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今天是几号?”
“今天是八月十号,五年前的今天,为庆祝你三十六岁生日,我们相聚在这间包厢里,那时的包厢还没有这么豪华,去年换了老板后,才重新装修了。那天,你摆了十六桌,来了十八桌的朋友,我们下班来晚了,连个位子也没找到,李文波自作主张的占了这个包厢,你在大厅敬了几杯酒后,就进来同我们在一起,我们吵,我们闹,我们欢笑,你把大厅的朋友送走后,我们又在一起喝酒。那天,我们喝了个天昏地暗,十个人喝了五瓶酒,李文波吐了,焦联海倒了,张国良趴在桌上装死,余连年呢,拿着个空酒瓶站在橙子上,伸着舌头接酒喝,孙秋元在随着包厢的音乐,抱张橙子跳起了迪斯科,而你呢,双手抱胸的看他们表演,不知你是玩了鬼,还是酒量大,反正你没醉。玩够了,闹够了,我们走出酒店,你却住步回望着店面,自言自语说:这个酒店如果是我的,我就不这么经营。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开个公司呢?干这个鸟队长,一月能拿几吊钱?不知是谁顶了一句。这无心的顶撞却把你的心事给顶破了,这无心的顶撞竟真的顶出了一家白云建材总公司。”周丽敏侃侃而谈,像在诉说自己的故事。
陈卫龙盯着蛋糕上插着蜡制的41岁头上的火苗,一阵辛酸直奔眼眶,他强忍住即将流下的泪水,闭上眼睛许了愿,睁开眼睛,他拔下那个1字,双手捉刀从生日两字开始切蛋糕。在一阵炸裂般的掌声中,他将“快乐”两字分给了周丽敏,把“生日”两字放进了自己的盘子里,然后,他又把那个4字拔下,给每个人的盘子里盛上蛋糕。
“陈总,祝你生日快乐。”张国良把红包摆在陈卫龙的面前。
“陈总,生日快乐。”接二连三的祝福,使陈卫龙跟前的红包堆成了小山,他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陈总,我敬你一杯酒好吗?”周丽敏举起酒杯,眼睛望着陈卫龙。
“呵呵,为什么不可以呢?来,干杯!”“砰”,陈卫龙手中的杯子碎成了三片,撒在桌上的酒,慢慢的流到了他的大腿上,他没有把脚移开,任凭酒水在大腿上流动。
周丽敏愣了一下,先干了杯中酒,从小姐手中接过杯子,给陈卫龙斟上酒,又给自己倒上酒,将酒杯举到他的眼前说:“祝你永远快乐。”
“谢谢,也祝你永远年轻漂亮。”
陈卫龙喝完这杯酒,从小姐手中接过酒瓶,拿上自己的杯子,离开座位,从张国良开始,按顺序每人敬一杯酒以示感谢。回到座位后,他感到胃在剧烈的抽搐,包厢里的人和物在围绕他旋转,一股热流已擂到了喉咙口。他赶紧深吸一口气,推开椅子往卫生间奔去。
天翻地覆的吐呕,就像在洗胃,眼泪溢满了眼眶,鼻子被堵塞了,而受伤的胃此时并未善罢甘休,还在无休无止的向上寻求报复。血丝浮动在抽水马桶里,陈卫龙只怕身后的张国良看到,赶紧放水冲掉,接过张国良递过来的矿泉水漱了口,用自来水洗了把脸,在张国良的搀扶下,头重脚轻的回到餐桌旁。
他坐了一会,只觉得头像被人在扎,他用手紧紧摁住太阳穴,揉了一会,还是无济于事,便撑住桌子站起来说:“谢谢各位庆祝我的生日,你们慢慢玩,我先回去了。”他从口袋里拿出钱包对周丽敏说,“请帮我买单。”转身朝门外走去。
张国良对周丽敏指指桌上的红包,冲上去抓紧陈卫龙的胳膊,邵耀辉也赶紧抓住他的另一只胳膊,走到酒店外,张国良把陈卫龙交给那个外国服务员,小跑着往停车场去了。
把陈卫龙送回家,服侍他睡下后,张国良对邵耀辉说:“你回去吧,我要同周丽敏谈些事。”
邵耀辉走后,张国良给周丽敏泡上茶,看了她几眼,却什么也没说,他打开电视又不看,像是为了驱赶孤男寡女在一个房间里的尴尬似的。
“张总,你找我不是为了请我喝茶和看电视吧?”周丽敏笑笑说,眼睛还是盯在了电视上。
“呵呵,当然不是,我...我想......”张国良结结巴巴的说,他想谈的问题的确不好开口。
“想好了没有,没想好我就回去了。”
张国良掏出一颗烟,但并没有点上,他的眼睛在电视和周丽敏之间穿梭,嘴张了几张,话没出口,头先垂到了胸前。
“喂,你到底怎么啦?”周丽敏见他还是低垂着头,便站起来说,“想好了再找我。”
“等等。”张国良终于鼓起勇气说,“你知道我开了一家公司。”
周丽敏重新坐下说:“这又怎么样?”
“我听说陈总把建材经营部质押给了银行,按他目前的条件,根本无法赎回,我想...想......”张国良见周丽敏的脸上又挂上了不耐烦的神色,便下定决心说,“我想把他的经营部收购过来。”
“你不觉得卑鄙、无耻吗?你良心上过得去吗?你忍心往他的伤口上抹盐吗?如果我是陈总,你在我面前提这个问题,我可能会一时冲动的宰了你。”
“陈总不是这种人。”
“正因为他不是这种人,才被我们害得这样惨。”她叹了口气说,“你以为公司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就没有你我的责任?公司发达的时候,你们欢天喜地的跟着他,公司倒楣的时候,你们一个个比兔子逃得还快,正在他需要援手的时候,你们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今天,他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了,你却要收购他的经营部,你还是人不是人?”
被骂得火气直冒的张国良强忍着心头的不快说:“话不能这样说,公司为什么发达,与他能够签回项目分不开,但没有我们没白没夜、拼死拼活的干,公司能发达吗?公司为什么衰败,不是员工不努力,是因为他的管理出了问题,是他的哥们义气太浓,是他花钱大手大脚造成的。”
“照你这么说,成绩是大家的,过错应由他一个人背着?而你作为公司的副老总,难道有脸对管理的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
“哈哈,副老总?我这个副老总还不是聋子的耳朵—摆像的。别忘了,这不是国营企业,我们也不是企业的主人,充其量是他请来的打工仔。一个打工仔能左右公司的命运吗?我们有这个权利吗?别自欺欺人了。他十万、几十万的送礼,跟我商量过吗?他花几十万买商品房送给白玉洁,告诉过我吗?在公司的管理问题上,他征求过我的意见吗?公司是他经营不善搞垮的,我可以这样说,照他的方法管理公司,破产是迟早的事。”
“可是你想过没有,公司就是他的命根子,公司破产是不争的事实,你不能再把他唯一的经营部也收购掉,他可以没有房产,但他不能没有公司,他可以不要老婆,但他不能没有朋友。我真不敢想象,没有公司经营的陈总,他将如何面对这残酷的事实?”周丽敏说着,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