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后面的大部队也和我们会合了。这边的人纷纷迎接过去,在那一队人马里,有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他们都是长期跟随关沙的“老人”了,或者是大大小小的头领。我站起身呆立在原地,用目光迎接这支支离破碎的队伍,人人神情凄哀,士气低迷,有的负伤在身,他们刚刚经历了生死之战,可以说是丧失了自己的家园,当然是哀兵败将。不过,比起那些阵亡的同伴来说,他们已经是幸运的了。而且,我也知道,除了那些新来的,士兵们这种的低落状态不会持续太久,因为他们加入这个集团,早已熟悉了这种枪林弹雨,生死由命的厮杀生活,他们早已具备了逃亡,随处栖身的本领,然后稍加休整,继续拼杀。
在人群之中,一个娇小的身影一闪而过,竟然是刘丽,没错,就是她!还好,她没事。我舒心地一笑,这丫头,看来她是去找李建国了吧,女孩子不都是这样?很多时候都是心口不一的。
逃亡之旅(2)
陈清泉和几个头领在人群中指挥大家就地休息,有人在给负伤的士兵包扎,阿梅也起身走了过去帮忙。如今这个集团里没有了关沙,陈清泉就是大家的主心骨,这个男人和我初次见面的那样,永远是那么亲切、和煦,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得不承认和关沙比较起来,其实平时大家更愿意和陈参谋亲近。
安顿好了那些士兵,陈清泉朝我这边走来,看到我和关蒙安然无恙,脸上浮出一个放心的笑容,“张老师,你们还好吗?”
我点点头,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还好,你不用担心。”
他看了看一边砍树搭棚的士兵,叹了口气说:“看来今晚大家只能暂时歇息在这里了。”
我赞同地点点头:“今晚就凑合一晚吧,瓦多已经到村里去弄吃的了,我要他和村民说会给钱的,你有办法吧?”
“放心,这些村子的鸦片都是我们收的,只要和他们说来年的鸦片贵两成就行。”
不愧是足智多谋的参谋,不掏一份钱就让村民煮饭烧菜招待这么多人。不过,也是这里的山民淳朴善良,才会有这种毫不怀疑的信任。
士兵们搭建好了几十个简易的棚子,一些受伤的士兵在大家的照料下安顿好了,大家各司其职,一些家属主动担任起了帮手,一场战争把大家更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像一个大家庭的成员靠在一起,互相扶持,度过这一艰难的时期。
天色沉了下来,四周陷入一片暗淡,气温也降了下来,蚊子也多了起来,“嗡嗡”的像一片小黑云在头顶飞来飞去,萦绕在身旁,幸亏我穿着长衣长裤,不然早已被叮得一身是包。自从上次见识了疟疾的可怕,我对蚊子可是防备有加。赶紧喊了几个人一起去拣一些稍微干的树枝,在金三角柴火是不缺的,很快就在营地烧起了几堆火,我叫坤鹏去告诉大家,尽量每一个棚子前面都烧一堆篝火,再去割一些艾叶,四处熏着,减少被蚊子叮咬的几率。
一些士兵和妇女已被陈清泉派到村里去接应瓦多了。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又疲惫又饥饿,一些孩子已饿得哭了起来,我低头看了看依偎在我身边的关蒙,他没有开口抱怨过什么,甚至没有问过他的父亲为什么不在,自从经历母亲去世,这个孩子有着超出年龄的早熟和懂事,有时真让人心疼。
我轻声问他:“关蒙,你饿了吗?再等等,一会儿就有吃的了。”
关蒙懂事地点点头,说:“阿姨,我去和那些小朋友玩玩,叫他们不要哭了。”
“关蒙真懂事。好吧,你去吧。”
在大家的翘首等待中,食物终于到来了。所谓的食物,也就是糯米饭配一些咸菜,木桶、铁锅盛着糯米饭被大家抬了过来,许是饿得太久了,大家纷纷涌动起来,陈清泉大声喝道:“不要急,饭够多,在原地等着!”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陈清泉安排人先抬了几锅饭送去给棚子里的伤员,然后挨个给每个棚子的人送去糯米饭和咸菜,每个人用采摘来的芭蕉叶做碗,把分来的糯米饭用芭蕉叶包着,就着一点点咸菜用手抓着吃,金三角的村民家里几乎是没有碗筷的,都这样吃饭,整个营地顷刻间几乎没有人说话,大家只顾着埋头吃手里的米饭,一片嚼饭的“咂咂”声。
陈清泉用芭蕉叶捧着一大团米饭朝我走来:“张老师,这些给你。”
我连忙摇手:“不用了。我刚才已经分到了。你吃吧。”说实话,我真不喜欢吃这种糯米饭,黏黏的,又难消化,尽管很饿了,可是吃了几口就腻住了,堵得胸口满满的,再也吃不下了。
“多吃点吧,这样明天才有力气赶路啊。”说完,不容分说就塞到我手里,转身走开。我看着手里的糯米饭,哭笑不得,只好分给关蒙和阿梅他们。
吃过饭,逃亡奔波了一天的人们都疲倦不堪,纷纷躲进自己所在的棚子歇息。本来陈清泉坚持说要我带着关蒙单独住一个棚子,可是我知道现在是“僧多粥少”,临时搭建的棚子本来就不太够,我还奢侈地霸占一个独享的话,实在说不过去,尽管我是很不习惯和哪么多人挤在一个地方睡觉,可是没有办法,现在是非常时期,能忍就忍吧。我也不希望自己仗着是关沙的女人就享有特权,何况平时在基地关沙、陈清泉他们吃穿住行也都是和大家一样的。
刚下过雨,地上还是潮湿的,大家砍了些树枝垫在棚子的地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往上面一躺,就是一张天然的床,几十个人挤在一起,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人甚至能立刻呼呼大睡。很快整个营地就安静了下来,除了偶尔听到那些值班的哨兵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外面篝火燃烧细微的“噼啪”声,四周陷入一片沉寂。
我和阿梅、刘丽都在一个棚子里。关蒙在我身边已睡去。我抱膝坐在角落里,这种环境下就算我疲倦到极致也是难以入睡的,只能这么呆坐着。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关沙,缅甸政府军突然对武装基地发起突袭,这无疑说明关沙在仰光已经被拿下了。他是被关进监狱还是已经被……枪决?我不敢再往下想,那种绝望的恐惧已经占据了我整个大脑,我怕自己抑制不住,会痛苦地哭喊出他的名字来。
闭上眼睛,关沙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他温暖的怀抱,宽厚的臂膀,宠溺温柔的神情,黑亮深情的眼眸……深夜陪我去温泉洗澡,每次外出回来给我带回大堆的东西,陪我一起走过戒毒的痛苦时期,我们一起在大金塔前虔诚参拜……往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一路回望,原来,我和关沙已经走过了这么长远的一段路,我们拥有这么多共同的美好或痛苦的回忆,现如今就算是他愤怒时的暴戾,生气时的冷酷都显得那么弥足珍贵。
睁开眼,他送我的红宝石项链还触手可及,可关沙却不在我身边,他的一切已离我远去,变得遥不可及。泪水悄无声息地流下来,心痛的像是被人生生地剜去,我咬住嘴唇,抑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关沙,你在哪里?此时此刻,我多么需要你在我的身边。不!你不在我身边也没关系,只要你平安就好啊。你不是曾经答应过我吗?无论怎样,都要好好活着,现在,你怎么能食言呢?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难道你在我生命里烙下一个深深印记,然后就这么永远地消失吗?
不知道眼泪流了多少,直到阵阵寒意袭来,我才稍稍回神。白天淋了雨,衣服被体温捂得干了一些,可还是湿润的,山谷中晚上气温下降很多,我顿时觉得身体阵阵发冷,又睡不着,不知道外面的火堆还有没有,干脆去烤烤火。悄悄走出棚子,外面的小火堆已熄灭,只有前面营地中央的平地还燃着一堆火,我走了过去,在火堆边坐下,顿时觉得全身暖和了起来。就这么呆坐着,陷入沉思,突然身后“沙沙”的脚步打断了我,扭头一看是陈清泉正朝这边走来。
“张老师,还没休息?”他的声音就是在夜晚也是这么清澈、明亮,仿佛永远神采奕奕。
“嗯。有点凉,出来烤烤火。”
他在火堆边离我一段距离坐了下来。我打量着他,愁容满面的脸孔朦胧在一片火光之中,说不出的落寞。怎么回事?今天下午也不见他这样啊。
“司令肯定是出事了。”他的声音里饱含忧虑,听得出不是虚情假意的担心。
我点点头,问他:“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先前已经和几个领头商量过了,明天大家就迁到加工厂去。一旦这边安顿好了,我就亲自去仰光,张老师,到时候你和关蒙也去吧,不要再到山里来了。”
我点点头表示答应,去仰光才能得到有关关沙的确切消息。我想了想,然后说:“你去仰光没关系吗?也许政府正在通缉你。”
“这个不用担心。除了关家军内部,外面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我。”
这话倒不假,关沙是人人皆知的大毒枭,可是金三角之外的人却甚少知道关沙的参谋陈清泉,他也很少走出山外,一年到头好像就是和士兵们呆在一起,除了那一身军装,我从来没有看见他穿过其他的衣服。
我们坐在火堆的两边,默默无语,各自沉思。跳跃的火光中,他那平时清秀的脸庞此时显得有些扑朔迷离。这个我来到金三角第一眼看到的男人,我永远也忘记不了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斯文干净,谦逊温和,让我产生莫名的亲切与信任。可是现在,在金三角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在关沙被捕以后,我不愿意自己还这么信任一个人,就算是他陈清泉——关沙最信任最要好最得力的助手。
他的能力甚至和关沙不相上下,这么多年来他默默屈居于关沙之下,仅仅是关沙对他有知遇之恩?或者是兄弟情义?这些都太虚幻,太不可靠了吧。现在关沙出事,我不得不抛开之前对他的信任,告诉自己,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来说,何尝不是他的一个绝好的机会呢?
“陈参谋,我希望我们能尽快去仰光,有时候分秒之差都有可能改变最后的结局。”我直言不讳地看着他说。
他不是迟钝的人,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神情突然变得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