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好折叠床,秋萍说:爸爸,你哪儿都不准去了,躺下来好好的歇息歇息,等我出去买点菜咱们晚上就庆祝庆祝。
嗯。他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回答。
秋萍出门不久,就又折回来,她翻找一台精致的收音机给他。
睡不着觉的时候,听上一会儿就会很快入睡的,很管用的,以前我在失眠的时候就是用它来帮助催眠的。
嗯。
似乎他除了这样的回答,就再也找不出更合适的答案。
他仰躺在床上,交叉双手挽着头,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顶棚上的蜘蛛网,那只黑色的大蜘蛛织了一半网,就捕捉到一只大飞虫,此刻它对那只飞虫并不感兴趣,仍旧全力地织网,它坚信等大网织好的时候一定能够捕捉到更多食物。他耳边的收音机中播放着一首流行音乐,好像是什么‘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没有说一句话就走……
是啊,最爱的老伴不在人世,让我难过,拉扯大的孩子不孝,让我难过。为什么我深深爱着他们,他们却如此的对待我让我难过。他气恼的关掉收音机,嘴里反复哼着‘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为了钱,他们把我送进地狱,还管你难过不难过,再说难过的只是自己,伤心的也只有自己。这首歌唱的太棒了,他在心里感激写这首歌曲的人,那仿佛就是自己心灵的翻版。她被歌词深深地撼动着,轻轻地低吟,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的暗下来,外面亮着灯光。他爬起床,顿感浑身酸痛,揉揉干涩的眼睛,向外边走去。
她围坐在铁炉前,等待炉火旺盛。桌子上摆放着四个小菜,散发着浓烈的清香味道,他竟没有一点食欲。
呃,爸爸。她扶住他:你睡好了吗?
怎么不叫醒我,让我来帮你做饭。他有些埋怨的说。
没事的,你太累了,我自己能行。这都是些小事情,快坐下来吧,我们准备吃饭。
她从编织袋里变着戏法儿掏出一瓶啤酒,给他斟一杯。
田忠义神情沮丧的说:萍儿,爸爸白吃白喝你的,我这心里呀,实在是堵的慌……呜咽着不说话了。
爸爸,你是怕我这酒里有毒还是有炸弹。毒药没有,炸弹也没有,我知道你是看不起女儿,只会说客气话罢了。
这次他意识到她真的生气了,也不说话,独自喝起闷酒。秋萍不高兴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笑容,她说:这才是我的好爸爸。
两个人都不胜酒力,他们没有吃饭就睡下了。他们俩都太累了,尤其是田忠义,睡了整整一个下午一闭上眼就有鼾声响起。
第二天清早,他本想自己起个大早的,可是起床后发现不见了秋萍的影子,外间的门紧闭着,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上面留着一张字条。
他双手颤抖的打开那张字条,上有秋萍简短的留言‘爸爸,我去书店了,你起床后把锅里的盒饭吃了,需要什么,钱就在台历下边。’秋萍
他捧着字条像捧着孩子一样的温柔。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了数十遍。这两行清秀大方的字迹让他顿时消除了多余的担心,有一股暖流从头顶传到脚上,顷刻间涌遍全身。他看到秋萍的那一堆硬币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有责任为她做些什么。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的脾气应该变的理智一些,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要是他想干的,别人是阻拦不住的,在他的身上,他就是有那一股子牛劲。而此刻他想到的,也就无所顾忌地去做了。
第四章
他一路打听到附近的建设银行,忐忑不安地走进去。
小姐,我取钱。他趴在柜前朝里边喊。
漂亮的营业员小姐把眼前的一撮头发甩到脑袋后,猛地抬起头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
到别处要钱去,这个银行可不是我开的,你们这些人有手有脚的就会伸手索要,若是人人都像你们,这社会可怎么建设。营业员小姐刚受到值班主任的训斥,这会儿正愁无处发泄,他的到来为她提供了最好的撒气筒。
他木然的笑着,也不解释,不冷不热地说:你误会了,我确实是个乞丐,可我是来取钱的。
嗯——啊。
营业员小姐面红耳赤,连连道歉:对不起,是我态度不好,实在是抱歉。
先生,您要取钱请出示你的存折?
存折?
他象征性的摸索着口袋:是这样的。他说:我的存折在一个礼拜前给弄丢了,我是来申请挂失的,请你帮办理一下吧!
营业员的态度谦和起来,递过来纸和笔,温和的说:请把您的姓名帐号密码如实的填写清楚。
他顺从的做了这些事情。
营业员小姐在电脑前敲击一阵键盘,连忙说道:根据电脑储存显示,您的存款已被新开四户,其中三户已经取走,现在只剩下一户了。
什么,你说什么?
他不相信的问:这是不可能的?明明是我的存折怎么会成了别人的!上面是谁的名字,还剩下多少余额?
对不起,我只能告诉您他的姓名,我这已经是违规行为,他叫田欣,是我们的老客户了。
身后还有人等着取款,再问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他说声谢谢就离开银行了。
由此看来,这些事实足以证明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他们也的确是冲着钱设下圈套把自己牢牢套住。现在他们得逞了,做的不露蛛丝马迹。其实他不愿意这是真的,那怕在银行里得知是金融骗子把他的钱卷跑或者别人冒领,他都心甘情愿。偏偏却是这样的结局,这样的结局倒使他局促不安起来,脸像被人抽过似的,除了辣就是疼痛。让他忽然有这种感觉的是曾经和自己相处过的一个邻居,那个邻居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没有结婚时,一家人倒也过的其乐融融,相安无事。那个邻居还常常拿两个儿子的优点来大肆的炫耀。那个时候,他自己也非常羡慕他。不曾想,他的两个儿子结婚后,战争就开始爆发而且是越演越烈,两个儿子想着各种卑鄙的手段来算计自己的亲生父亲。终于有一天,还是个大雪纷飞的天气邻居夫妻俩被撵出家门,无奈的夫妇二人觉得活着没有希望就以卧轨的方式结束了生命。就连死后的收尸,他的两个儿子仍旧是一个也没有到达现场。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同样的下场在五年后竟然降临到自己头上。果真如人们常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快半百的年龄却沦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自己曾经嘲笑过那个邻居,可是,在天的哪一边,此时他们或许正在对自己发笑哩!耳边似乎响起了“怎么样,嘲笑人的滋味不好受吧?你今天不照样和我一样?家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来找我们吧!”他想自己干脆也一死了之吧。但是仔细一想死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宁愿去死。可是不明不白又不甘心的死又能得到多少人的怜悯呢?即便是真的去死,也不会重蹈覆辙,会去选择一种不留任何遗憾方式的死。他想大哭一场,但是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况且眼泪已经枯竭。干脆,他就仰天大笑,笑自己是可怜之人,可笑之人,似乎这样他才能发泄胸中的郁闷愁苦,才能忘掉昔日不愉快的一切。有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己走的这一步错棋,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一旦让他去面对现实,心理上还真的无法适应,就这样惶惶惚惚,踉踉跄跄地走着笑着,跟一个犯病的癫痫病人没什么区别。
路上人来车往都在匆匆之中,仿佛没有灵性,只剩下躯壳。没有人停下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上前安慰几句。偶尔有一两个闲的无聊的少妇从他身边经过时,便会发出一阵狰狞的怪笑,那怪异的面孔如同变了形的走兽将他整个人活吞下去,似乎他真的做了错事,理应受到这样的下场。
他磕磕撞撞地想绕过马路走上人民路的十字人行天桥。他快忍受不住心理上的折磨,身上背负的好像是五百年的耻辱。头很沉,沉的抬不起来。刹那间,一辆自西驶过来的越野汽车来不及刹车从他身边嘶叫一声蹭了过去,那司机跟没事儿似地一溜烟没了影踪。
天桥上很多人都看到这一幕,包括那些在天桥上摆地摊的商贩,有个外地旅游的大男孩因为忘了装相机电池而错过一个机会自责起来。出事的地方瞬间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田忠义昏迷不醒,身体蜷缩成一个疙瘩。左腿上的血渍已经浸透裤管向地上流淌着。围观者议论纷纷。
肩膀上背鱼篓的汉子粗着嗓门叫道:那司机也他妈的真没良心,闯祸跟吃家常便饭似的,指不定哪一天就轮到我们头上了。
说什么呢,乌鸦嘴。
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弯下身子用三个指头熟练地在他的口袋中游移了一圈。奇怪的这个青年只有三个指头,动作却是非常的娴熟。
妈的,穷鬼,早该被撞死了。他什么也没有捞到,骂骂咧咧的蹿出了人群。
这个乞丐可能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疯疯癫癫,她要是不疯在天桥上走上一天也不会有事的,不过我看到那儿,就觉得不妙。怀抱小孩的一位少妇发表着自己的高论,那怀中的小孩吓的不敢睁眼去看。
起大风了。
风依旧刮的山野,过往的车辆依旧匆匆,围观的人走了一拨有一拨,议论声此起彼伏,议论的内容也各式各样。好心人却始终没有出现,难道天桥护栏上的镏金大字‘诚实守信,做文明市民’只是一种形式,难道所有的规章制度只不过是一个虚设的空架子罢了。
秋萍从书店出来又在菜市场转悠了一圈,买菜对她而言就是奢侈,就是浪费。而买菜的习惯也是田忠义来到这里才开始养成的。回到家她一连喊了几声爸爸却没有响应,屋子里静悄悄的。
看不到人影,她开始紧张起来,急切的朝外跑。边跑边打听,人们都在用有色的眼睛注视着她,吝啬的除了摇头说不知道,就再也不搭理她了。这时候,她望见前方只有耍把戏时才会出现那么多的人群。一种不详的预感倏地钻入她的心底。急燥不安地冲上前,钻入人群。正是田忠义,裤腿上还在往外淌血。秋萍揽起父亲,惊痛的喊:爸爸,我是萍儿,你醒醒,醒醒啊,爸爸。
田忠义没有丝毫反应。
秋萍让他平躺在地上,扑嗵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