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形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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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形季节-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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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恩田陆

【,】

第1章 那一定就是被称为“世界的秘密”的东西

五月一日,一个星期三的早晨,坂井美野里听说了那个奇妙的谣传。

她在拂晓时分突然睁开眼睛。她原本是个非常爱睡懒觉的床虫,每天早上,总是被母亲那恐怖的声音吵醒,那声音像是在宣告世界末日的来临。她就这样,硬撑着去上学。可是,一年中总会有几次,自己的肩膀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拍打后吓醒过来。

孩提时代,总觉得夜晚是一个未知的世界。晚上十点开始,NHK频道里会播出一个名为“新闻解说”的节目。美野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特别讨厌那个节目的片头曲。时至今日,她都能记起那曲子开头四小节的旋律。之后的旋律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究其原因,是由于她从来没有听过后面的音乐的缘故。因为只要那个音乐一响起,爸爸妈妈肯定要摆出一副狰狞的表情,朝美野里转过身来:“好了,快去睡觉。”过了十点、再过了十一点,会有什么东西出现呢?那是不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呀?更不用说过了午夜的世界,那真是一丁点儿都想象不出了。上了初中以后,因为要复习迎考,第一次熬夜过了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心中甚至翻腾起了一股难以言状的罪恶感。那事就发生在不久之前。明明知道有“在深更半夜是不能照镜子”的说法,内心却又偏偏想看,于是战战兢兢地朝卫生间的镜子里偷看了一眼,结果被镜中自己那惨白的面容吓得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然而,黎明又呈现出别样的不安。它让人产生负罪感,似乎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它充满了紧张感,令人不得不屏息凝神;它会使人发出不可捉摸的悔叹:“哎呀,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天清晨醒来的时候,美野里有种感觉,似乎自己一动身子,某种魔法将会解除。透过微露的窗帘缝隙,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看着它一点点变白。那片风景中,所有的生物都在沉默,新世界的帷幕又将拉开。

为什么我这么早就醒了呢?美野里思考着,她的意识是模糊的,但有些部分又特别清醒。昨晚倒是睡得相当晚,原本打算“就读一点”的推理小说,可是一读起来就“不能自拔”了。《绿色危险》真有意思啊,一定要让弘范也来读一读。

为了把这本书清楚地介绍给弘范,她在脑海中反复回味着故事的梗概,不知不觉中,窗外的天空逐渐变亮,不断释放出耀眼的白光,今天的好天气有指望了。

明白了,美野里突然睁开了眼睛。

用平凡的语言来表述的话,就是:总之,春天来了。

美野里从二楼的房间走了下来。看到女儿今天没叫早就起来了,母亲吃了一惊。母亲把平时总是不好好吃早餐、今天却把早餐很快消灭得一干二净的女儿嘲弄了一番,又责备女儿在初春时节不该穿上单薄的衣服。美野里没有理睬母亲,早早地出了家门,在离目的地还有两站远的地方提前下了公交车。她一时兴起,在红川的堤岸上优雅地散起步来。

清晨的阳光在匆匆忙忙地流淌着的河面上刺眼地闪烁着,要是把手伸进水里,一定是寒冷刺骨吧。美野里用难以言表的高涨情绪,把视点聚焦到远处的风景上。这里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然而真正的春天似乎已经降临此地了。山的颜色变了,田里的水色也起了变化,离地面数十公分的地方,仿佛悬浮着一层浅桃色的空气,正轻轻融化着万物的轮廓。在浅桃色的融化下,天空呈现出暖融融的绿色,迷蒙中那绿色似乎正露出笑颜。那纯真的色彩,引得单纯的美野里欢欣无比。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高高地伸出双手拥抱天空。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全身心热爱着故乡的她,曾在年幼时,也咒骂过自己的不幸:为什么自己出生在这么个乡村,为什么自己得生为一个容貌丑陋的日本人?曾和姐姐两个人把脚伸进被炉里,出神地看着电视里的奥黛丽·赫本、阿兰·德龙等明星们惊人的美艳和俊朗,无限感慨。电影结束后,依旧陶醉其中,望望对方那张扁平的面孔,瞅瞅穿在身上的短棉上衣,看看从屋顶上垂挂下来的灯伞,强烈的幻灭之感涌上心头:啊啊,为什么自己不是一个美国人或者法国人呢?尽管日本被誉为治安最好的国家,尽管日本的技术和经济都是一流的,可是哪一点都宽慰不了自己。这副糟糕的长相,穷酸的气质,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为什么自己不是生在美国或法国,而是降生在这“谷津”?在被这个不合理的疑问折磨得心烦意乱的时候,“等等哟”,她心里的其他疑问又翻涌了上来。说起来,这个家、这个城镇、这个日本味十足的恬静风景的空间延长线上,怎么能让人接受有巴黎、纽约存在的事实呢?也许那都是骗人的,那些电影中的场景其实只是冒牌货或是人造品,也许就是文娱汇演上用的纸糊道具。那些俊男靓女都是些做工精美的娃娃,甚至还有可能是爸爸妈妈在银屏外悄悄地操控着他们呢!这种疑问至今仍隐隐地在美野里的心底纠缠不休。

春天不仅带来了令人心旌摇动的华美,还带来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的不安。

美野里追索着记忆,记得自己曾经历过这种不安。对了,那个时候第一次顿悟到:大家都和自己一样思考着问题,和自己一样具有所有的感情,而且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不能理解他人的思想。那时,不也是感到了这种类似恐怖的不安吗?大概——也许——不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吧?姐姐,妈妈,也和我一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说不定——肯定,其他人也和我是一样的…一

如今,在美野里内心的某个角落,仍能隐隐感到那时的不安。它像个抓不住的冰冷而巨大的黑影,从心头掠过,令她不寒而栗。但是,她明白自己不得不这么一直走下去,不能偏向岔道。那冰冷的不安如此巨大,以至于目不能收,美野里刚一触及它,便被它的冰凉刺骨所震慑。

“呀——”、“不是吧——”,少女们刺耳的惊叫声将美野里拉回了现实。不知不觉中她来到如月大桥旁。大桥的人行道上,充溢着上学去的高中生们热闹的声音。少女们似乎有意要让走在附近的男生们听见她们的谈话,愈发尖起嗓子说起来。面对这种矫揉造作的场面,美野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走上大桥。

就在此时,脚下发出唰拉的声响。那个坚硬的触感霎时让美野里止住了步伐。脚底下,有很多又小又圆的东西。美野里低下头,反复地盯着它们看了一阵,都是些淡淡的、五光十色的细碎碴。

那是金平糖。路上,粉色、白色、黄色的金平糖哗啦啦地洒了一地。

哎呀,好亲切呀!最后一次吃金平糖是什么时候来着?是哪个小孩子撒落的吧?

这么想着,在直起身子的一瞬间,美野里感觉到周围的喧嚣不同于往常。

不对,这不是平日的闲聊。有种奇怪的热情。美野里像被吸引了似的,从后边跟了上去,聆听少女们熟悉的语声。

浅沼弘范是在四月三十日星期二的傍晚,在公共汽车里听到这个谣传的,比美野里早了一天。之后,他数次努力试图回想起那时的情景。

顺着记忆而行,他脑子里首先浮现的是雪印牌的炼乳,那天他正走在从姑妈家回来的路上。

对他而言,拜访“尊贵的姑妈”,是一年一次的苦差。作为父亲的姐姐,姑妈不论长相还是性格,都与这样的乡村格格不入(不,也许正因为是乡村,有时才会出现这种极端的人物),是位非常华丽的女性。

弘范从小就被赐予了“我可爱的小范”这一爱称,被强加上了单方面的爱情:粉底绿水珠图案的蝴蝶结,带着荷叶边的衬衫,彩虹模样的绒线帽……这些只不过是他在孩提时代,从姑妈那里得到的礼物的一部分而已,五彩斑斓的色彩,至今仍鲜明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尽管这些礼物几乎都没有用过,但对于喜欢收拾整理的他来说,这些东西应该至今都被井然有序地保存着,摆放在房间壁橱的深处。

因为他是个听话的孩子,从加减法都分不清楚的年纪起,就经常被姑妈家强行邀请去,被迫吃那甜得过分、让人感到恶心的手制点心。不过,小学高年级以后,到了弘范萌发自立心的时候,他便有意疏远姑妈。幸运的是,他的恒齿非常坚固,健康成长,完全没有受到那些甜食的侵蚀,甚至在“好牙比赛”中都得过奖状。

如今,即将迎来十八岁生日的他,依然会时不时地继续前往姑妈家,继续参加姑妈所谓的“春之茶会”,这跟踢蹴鞠一样,古老的活动经过漫长的岁月流逝,已经被形式化了,现在虽然没人知道它的意义,可是还会习惯性地举行。

姑妈对他的溺爱十年如一日,对待他永远像对待孩子一样,那是没有交流的单方面的健谈,此外,说实话,面对那只有甜腻点心的菜单,弘范是非常痛苦的。但是,因为他打小起就从心眼里憎恨“没规没矩”,强烈地意识到自己不能辜负别人的期待,要做“中规中矩”的人。所以,“男人不应该拒绝一年一次的亲戚交往”的信条将他束缚了。再说,姑妈确实疼爱自己,比起她那位土里土气又寡言少语的丈夫,还有那三个与她丈夫相似的儿子,姑妈更加亲近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他这样一直拼命地自我安慰着,继续前往姑妈的家。

像你这样年龄的男孩,胃口好得真叫人难以置信呀。小范长得这么高大,也一定很能吃吧,我的几个儿子,就像马哟,一天就可以把塞得满满的冰箱清扫得一千二净。

这一天,在姑妈的这些不祥的开场白后,煎熬就从甜得令人恐惧的加年糕片的栗子羹开始了。她竟能搜集到这么多种甜点,弘范一瞬间甚至忘记等待自己的苦痛,由衷地感到钦佩。蓝莓浆果的脆皮糕,涂着厚厚鲜奶油的南瓜舒芙蕾,让人联想到春天山峦的甜腻的日式点心,表面裹着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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