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婵闭上了眼睛,是的,她难受,心里难受。她情愿伊凡恨她诅咒她,这样的话,她可以逼自己的心回到曾经那个天寒地冻的世界,那里虽然冷却不会再感到疼痛,她也可以因此彻底断绝对这无味的人生的留恋,无牵无挂的飘去另一个也许可以让她重新选择重新开始的世界……
天早已经黑了,哭过后的青婵又一次的昏睡过去,伊凡知道这还是因为太虚弱的缘故。望着昏睡中的青婵苍白却平静的脸,伊凡深深地叹了口气,睡吧,睡吧,或许这样对青婵对自己都有好处,青婵不用再忍受痛苦,自己也不必太辛苦的强撑精神。是的,这些天来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过得究竟有多辛苦,自从知道了青婵的身份,他觉得身上所有的力气都突然间被抽空了,可是紧接下来,他却还得一面照顾生死未卜的青婵,一面忍受众人的指责,他知道已经有人在背后骂他见色忘义了。他是吗,真的是吗?想想当初来白庄的目的,伊凡只有苦笑,或者这就叫做自作自受吧,他始终放不下青婵,尤其是在知道了她的身世后。青婵就是何魔,可是这个叫青婵的她真的已经与自己一向奉行的大义绝然对立起来了吗?她不过是这么一个身世悲苦的年轻姑娘啊,她的罪过真如当初大家估算的那么重,那么不可饶恕吗?伊凡糊涂了,人生真的好虚幻啊,经历了无数的猜测,担忧,试探后,本以为如愿以偿幸福就在眼前,谁料最终的结果竟是如此的荒谬和令人难堪。伊凡也有太多的委屈、怨恨和恼怒,然而除了在无人时冲着自己发泄外,他竟找不到第二个发泄渠道。玩笑,天大的玩笑!可是此身何罪啊,要被如此的捉弄!
伊凡叹了口气,轻轻擦去青婵眼角淌下的一滴泪珠,睡梦里都会流下眼泪,伊凡替青婵心疼。那滴泪如今就趴在他的手指上,衬着烛光显得那么的楚楚可怜,它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梦境啊,如果可能,伊凡真想闯进去看看,看看这个连一滴泪都能撞疼他的心的人,此刻是在回味曾经的痛苦呢,还是正如他一样在担忧他们渺茫的未来。
这时韵娘推门进来了,这些天多亏了她和雨淇几人,伊凡才得以休息休息。他们不来,伊凡是绝不敢离开的。
“又要劳烦你了,真是……”伊凡强打精神疲倦地笑了笑,他知道为了照顾青婵,韵娘夫妻俩这阵子也没少挨他人的指责。
“和我还用得着客气吗?”说完韵娘就催着伊凡出去:“赶快回去睡一觉,要是你也病倒了,我们可没那精力整天照顾她!”
伊凡轻轻的一笑,他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爽朗热情的韵娘。不过,正如韵娘所言,他们之间还用得着客气吗!
然而伊凡却不愿那么快的回他家的小院,离开青婵那间屋子,他走到月光底下呆呆地望着明月出神。他已经很疲倦了,可是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候,伊凡知道这会儿他爹还没睡,此时回去,只怕又要与他爹撞个正着了。这些日子,老爷子没有少骂他,更别说给一个好脸色。伊凡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走进近旁的小花园子里,他一向不是一个怨天尤人的人,既然命运已把他推进了如今这样一个两难的境地里,而他偏偏又选择了一个让大多数人无法接受的方向,他就准备好了忍受所有冷眼和指责。月光笼罩下的小花园是那么的静谧,八角的醉月亭静静泊在水中央,看到亭上写得极为典重的“醉月”二字伊凡又不由想起金越来,这阵子一心忙于照顾青婵,好久没见到小金了,小金也没再上青婵这儿来。伊凡知道金越对青婵也是痛恨的,尤其是为了司空雪的事。虽说如今人人都知道了司空雪的死是与聂凌煊有关,但青婵的任性胡为也得负很大的责任。在白庄与伊凡最要好的就是金越,因为自己的缘故,小金至今也没有对如何处置青婵一事表态,可是伊凡能理解小金内心里的矛盾和痛苦,每当想到这里,伊凡就止不住懊恼,懊恼自己也懊恼青婵。伊凡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朝湖面上狠狠砸过去,湖心的明月碎了,无声的漾起满湖银光,那原是闪烁的清冷的点点忧郁啊。他疲软的瘫倒在醉月亭里,设想着自己与青婵这段感情的最终结局,可是每一种都只能让他万分沮丧,或者是青婵,或者是亲人朋友,他无论如何都得伤害一方,他真的不愿意这样,而至于他自己就更不必说了,他章伊凡早已是遍体鳞伤。想着想着,他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曾是那么期待了解青婵身上的谜,如今好了,谜揭晓了,真是绝妙的讽刺!他感到很无奈,而每当无奈至极点时他便只想笑。眼看着夜已深沉,他缓缓起身往自家小院走去。
推开院门才知道厅里的灯竟还是亮着的,厅门大开,一眼就可望见爹爹阴沉着脸坐在桌边,而妹妹也正侍立在旁。伊凡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厅堂。
“畜生,你还知道回来!”一见伊凡,章远山的脸色更暗了。
“爹……”伊凡恭恭敬敬的垂手侍立,低低唤了一声。
章远山见状,压下火气,白了儿子一眼:“既然你还喊我一声爹,那么有些话我今夜就与你说清楚。前些日子也是见那何辛荑实在凄惨才允你天天往那边鬼混,如今听说她也缓过来了,咱们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从现在起不得再到那边去,听到没有?”
“爹!”伊凡急到:“可是她还……”
“没有什么可是!”见儿子竟还敢顶嘴,章老爷子不禁怒从心起,声音也提高了几度,当即打断了儿子的话:“还有,我与你翁道长也商定了,由他保媒,这个月底就把你和彩月儿的婚事给办了,你也做个准备!”
一句话使伊凡立呆当场,他感到心里就像被猫爪猛抓了一把,忍不住哼了一声。
“爹,我说过此生除了青婵谁也不娶,我……”
“你放屁!”只听啪的一声,章老爷子把手上的盖碗用力掇到桌上,碗翻了,在桌上旋转了一圈后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作了两半儿。不要说伊凡,就连旁边的雨淇也吓了一大跳。血气涌到了脸上,章老爷子高声喝骂道:“还反了你了,畜生!哪有什么青婵,那是何辛荑,是何魔!到如今还说这样的昏话,让猪油蒙了你的心!”
雨淇连忙上前拾起地上的碗片儿,一边劝爹爹一边拼命向他哥使着眼色。
“畜生,从来儿女婚姻父母做主。你娘死了,除非再拿刀杀了你老子,否则由得了你!”
伊凡盯着桌上的碎碗片儿,牙咬得生疼,他的心此刻就如这碗一样也正碎作了两半、三半或许更多更多。看着怒气冲天的老爷子,他脑子里的嗡鸣声越来越沉闷,他跺了跺脚,转身冲出了门。也许根本就不该回来!
“你给我站住!”
随着这一声断喝,已冲到院子里的伊凡硬生生地打住了步子,全身僵直地立在院子中央。
“畜生,你要是敢跨出这院子一步,我章远山就没你这个儿子!”说着老爷子拂袖而起,临去前还愤愤的向一边呆立的女儿道:“你看着他,没我允许他敢出去,叫他从此别姓章,改姓何!”
院子里静极了,雨淇上前轻轻推了哥哥一下,哥哥却像个石头人似的一动不动。月光下,伊凡紧紧地握着拳头,连指节都在吱吱作响,
“哥,别这样,爹也是在气头上,这两天好歹待在屋里哪儿都别去,过了这阵子爹爹气一消就没事了。爹这脾气咱们还不知道吗?”雨淇故作轻松的轻声劝着,却见哥哥仍然一言不发。
雨淇不觉叹了口气,又道:“青婵那边我会去给你看着,你就别担心了。”
伊凡觉得自己已经迟钝了,他伤透了心,胸中分明堵得慌,却又发泄不出来。一切是上天早已注定的吗?上天,上天!抬眼看看,天空幽暗而深邃,只有一轮冷月正冷眼望着自己,将自己孤独的影子摔打在地上。
接下来的几天里青婵始终没有再见到伊凡。每一回她盯着帐顶盯累了就会不自觉地向门边瞧瞧,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急切地想要见到伊凡,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急切,苦苦煎熬着她那颗干涩的心。然而始终没见伊凡的影子。
“他来不了了,被他爹爹囚在屋里。”见青婵一次次瞟向门口的眼神,韵娘忍不住淡淡地说。面对着床上这个曾经让自己崇拜到极点的人,韵娘不知该用何种语气与之讲话,也不知该叫她青婵好呢,还是何辛荑好。反正“何魔”这个称呼是叫不出口了,她比自己还小两岁呢,又生得那么美。有时候,韵娘望着床上一动不动呆呆出神的青婵,会突然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是不是搞错了,青婵怎么会是何魔呢,怎么会呢?苍白的青婵仍给人一种美到空灵俊逸的感觉,实在很难与原来人们印象中冷酷可怕的何魔联系起来呀,虽然青婵一向也是冷傲的。
青婵当然不会知道韵娘在想什么,她心中微微一震,立刻将目光收回重新移到了帐顶。她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糊涂了吗,她与伊凡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再看韵娘已走过来坐到她身边,伸手替她松去领口的纽扣。
就这么一个动作,把青婵吓得浑身一颤。“你做甚么!”青婵急道,谁想声音高了气力便有些跟不上。青婵喘着粗气。其实韵娘不过是准备给她换药罢了,这些天每逢换药时她不是沉睡就是昏迷。
“别动,伤口一直没愈合,都快发炎了。”韵娘命令道。她已解开青婵的上衣,露出左肩上那个又深又长的伤口,是彩月留下的刀伤。刀与剑相比要粗笨得多。看着那只要微微一动就仍会渗出血渍的伤口,连韵娘也不得不感叹彩月出手之狠:“再偏一些,只怕这条胳膊都要废了。”
像这样在人前衣不蔽体,哪怕那个人是韵娘,青婵也觉得十分难堪,可是这会儿哪怕最简单的挣扎反抗对她而言都力不从心,她只得忍受着将烧成了一块红布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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