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晋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同性恋』三个字传入耳中,顿时整个背脊僵直仿佛通了电一样。
这辈子一直是坦荡荡的他,却因为小女孩的一句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虚。
他没有回过头质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于是什么话也没说,加快脚步离开了现场。
对陈晋来说,这是个很难熬的一天。
如果他中了SARS或是炭疽热,那情况大概也不过如此吧。每个小孩子都离他离得远远的好像他是瘟神那样,没有人来和他交谈,没有人敢靠近他半步,这些就算了,让陈晋最不舒服的,是他们那偷偷瞄着他,窃窃私语的模样。
在平日,他肯定会这样说:「干,有什么屁就大声棒(放)出来!少给我在那叽叽租阻(窃窃私语)!」
可是这种话现在的他却说不出口。
陈晋的社会人格其实是非常传统保守的,男人爱男人,这在他的道德观念体系中,并不是合理的。喜欢魏巍,那是勿庸置疑,但把这种喜欢的感情赤裸裸地摊放在公开场合任人批评,他却有些招架不住。
到底是哪个地方疏忽才被察觉,他不清楚。不过现在追究这种事情没有什么意义,反正整个团上上下下从团长到煮饭的阿姨都知道了。
大人们和小鬼表态的方式是很不同的,他们不会像小孩子那样直接把嫌恶表现在脸上或行为上,他们只会在开会的时候,用那种想要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欲言又止尴尬地微笑表情看着人。也许那是无恶意的表情吧,但是看在陈晋眼中,这种心中有鬼的别扭相处方式更不合他的人生哲学,让他更不自在。
讨厌这样的气氛,好像逃离开这里,回到家中躲起来。
如果魏巍在身边就好了,他向来都能够安慰他,让他安心,袒护他,向来都是会站在他的前头替他挡风遮雨的。
可是陈晋也是大人了,他明白这种时候如果魏巍在只会增加其他人异色眼镜的度数,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尴尬。
尽管如此,在傍晚又度过了一个人孤单的晚餐时间后,陈晋还是忍不住拨了魏巍的手机。
「喂,你嘞动暇(在干吗)?」
「刚下班回到家。」
「林杯就环(老子很烦)。」
「呃?怎么了?」
「想要看到你。」
「现在?」
「嗯。」
「开快一点也要五六个小时吧,真的去到了那边都半夜了……」
「随灾哩(随便你)。」不等魏巍再说什么他就收了线。
理智上是不希望他再出现在这,但感情上却想他想得紧。
不管怎么说,这么远的距离又这么晚了,他明天还要上班吧,反正也是不可能来的。
这通电话,就当作是听听他的声音,顺便发泄一下肚子里的闷气吧。
魏巍身上的衣服也没换,晚餐也还没吃。喂过了猫又立刻出门开了六个小时的车子,来到山上营区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的午夜时分了。
陈晋没有在他的新帐篷内睡觉,花了老半天的时间,魏巍终于在于营区附近的一个小凉亭找到他。
光着脚站在凉亭中央的石桌子上,手中拿着那把利剑横劈直砍,舞得又急又猛,狂风骤雨般一剑一剑都挟带着看不见的凌利,仿佛凉亭中的空气跟他有仇一样,连站在亭子外的魏巍都可以感受到那股杀气腾腾。
那可不是平常嬉皮笑脸的阿晋,也不是心平气和沉稳地打着太极的阿晋,当然,要不是前一天在床上浓情蜜意宠爱着他的阿晋。
优美的脸蛋冷森森的没有表情,漆黑深邃的两只眸子带着杀气,那是当年那个差点没有因为他闯阵而把他给宰了的那个神将。
魏巍倚靠在凉亭的柱子上,凝望着陈晋。
又是什么事情叫他不高兴到这样没表情了?
看着一旁的椅子上还放着两个啤酒罐子,他在心中暗叫不好。过去的经验显示这个家伙一旦醉了,什么跳肚皮舞啊、高声唱歌啊、裸奔啊等等奇怪的行为举止都有可能出现,他自己倒也还习惯,但三更半夜要是吵到其他人就很难堪了吧。
正思索的对策,一回神,这才发现桌子上那个人停下了动作,正朝着他看。
有点不太相信魏巍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刚才喝了一点酒产生的错觉……
「你喝酒了?」
「……」
会说话,那应该就不是错觉了……魏巍的出现让陈晋一整天都紧绷着的心神稍微松弛了下来,但那累积了一肚子的委屈和不爽,也再也压抑不住。
「干!」
咒骂一声,用力把手中的剑往魏巍身旁的柱子丢过去,利刃的头没入了木头柱子内,力道之大让卡在柱子上的剑还在那抖振着。
「怎么了?」魏巍并没有因为这样的高危险动作吓着,他很清楚陈晋的个性。
陈晋再怎么极端的盛怒,再怎么醉得糊涂,也不会拿魏巍的生命安全来开玩笑。
他是那种,就算是开着车子要掉入断崖,他也会再最后一刻把魏巍抱在怀中,宁可自己多惨些也不愿意所爱的人受伤的性子。
「干。」
「怎么了?」
「人不爽。」
「谁惹你了?」
「没人惹我。林杯是同性恋,谁敢惹我?」
「……」
陈晋的气话让魏巍顿时明白了一切。
早就设想过了会有这样一天的出现,也许是出现在陈晋的生活圈,也许是他的。
他也早就做好了一些心情上的调适,就算是被嘲笑,就算是被异样的目光批判,就算是必须丢掉所有努力经营着的工作以及所有的同事朋友,他都会心平气和地接受。
因为在他人生的旅途上,再也没有比陈晋更重要的人,再也没有比能够和陈晋在一起更重要的事情。于是其他的人事物就变得微不足道而可以舍弃。
可是阿晋呢?
他也有像他这样先备的自我调适吗?
想也是无可能的,像阿晋这样石头脑筋的人,就算他实际上有着和魏巍一样的心情,但那『其他人事物微不足道』的想法,肯定没在他脑子里跑过。
看着陈晋,那表情又是懊悔又是那样地不愉快,想必直来直往又爱面子的他,这一天下来一定很不好受吧……魏巍越想越是心疼。
凉冷的夜风吹来,坐在冰冷石桌上的陈晋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T恤,刚又喝了酒,身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多余脂肪的他冷得直哆嗦。魏巍见状立即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走向前要帮他披上。
「麦(不要)靠近林杯,干!」不等魏巍靠近,陈晋手一伸用力推开魏巍。
一来因为他推得实在用力,再者魏巍根本毫无防备,结果被他这么一推一个没站稳,竟整个人往地板上跌坐去。
「……」
魏巍坐在地板上错愕地望着陈晋,他可以对陈晋的心情产生同情心,可以接受他因为心情不好于是发脾气使性子,但这样粗鲁的对待到底算什么啊……他难道不是一通电话就长途跋涉赶来了吗?他做错了什么?
陈晋也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呆在那儿,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样出手不知轻重,刚刚脑中闪过的念头是,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他们俩的亲密然后再被当话柄了,但不得不承认,自己下意识地责怪起了魏巍,下意识犯了人常会犯的毛病:就是把不知道该往何处放的坏情绪发泄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
「你……」你痛不痛?没有有摔到尾椎啊?刚刚那一下感觉摔得不轻啊……
多想赶紧把魏巍从地上扶起来,多想跟他说抱歉,但又臭又硬的脾气和拉不下面子的坏习惯让他裹足不前,像少了螺丝的玩偶呆呆地坐在桌子上,和地上的魏巍互望了半天,张着的粉红色嘴唇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哩哪洗(你若是)查某(女生)抖袂加(就不会如此)马环(麻烦)……」
话一出口,他立刻后悔地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他的桃卡(头壳)是坏去了了吗?怎么会讲出这种没大脑的蠢话?看魏巍那变得难看的脸色,陈晋懊悔得要命,刚才那句话肯定伤害到他了……
的确,那句话对魏巍的杀伤力,远远要比推他推个几百次还要强大。
如果是女生就不麻烦了?言下之意不就是他是个造成陈晋麻烦的男人吗?不管他再怎么喜欢,再怎么珍惜他,再怎么努力让他快乐,再怎么任劳任怨,他竟然还是比不上任何一个女人!
感觉自己被全盘否定了,魏巍有种被击败了的强烈灰心感。
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自己拼命去贴对方,不管如何被践踏、受了多严重的伤、吃了多少的苦头,他还是放不开这个人。如果这是别人的故事,他肯定会劝那个主角早早放弃才是明智之举;但这是他自己上演的故事时,他却选择了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笨蛋做法。
但是从来就没有想过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要这些。
也许这样巴巴地拖着疲累的身子上上来赴这场令人心情沮丧的约根本是错误的决定。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捡起地上的外套甩了甩,抬起脸没有什么表情其实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地望着陈晋一会,才说:
「算了。」
「啊?虾米(什么)?」
「我说,算了。」话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凉亭。
「什……」
算了?什么东西算了?
魏巍的意思难道是,「算了,两个人到此为止就好」,这样吗?
本来还有点醉意这下子全醒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魏巍离开的身影,越来越远……
「不要……」不要!不可以!不想要魏巍离开他!不想要就这样『算了』!
陈晋跳下桌子放开脚步追了上去,结果慌忙中脚下没注意,一脚少踩了一阶石阶摔了一跤,差点没摔到一旁的山下去。
「痛……」这一定是现世报!谁叫他刚才要那么用力地推魏巍?忍着膝盖地疼痛爬起来,跛着脚也要继续追上去。
如果魏巍就这样一去不回来从此不再理会他,那他还不如现在就跳到山下西系(死死)还快些。
魏巍走得很快,上了车立刻关上门,钥匙插入发动车子。
「等!不准走!」
上气不接下气,陈晋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