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玉京子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後,心里惴惴不安。
他们重新回到山洞里,之後夏攻城便一直站在石台前,盯著上头的银蟒出神。
长发姊姊说,他这次化为人身之前,为了求清静,故意下了法咒封住元灵,
所以对於前尘才会醒悟得比她迟,说完姊姊便离开了,留下他们两个人独处。
天色渐渐从白昼归於暮色,青蛙在远方呱呱鸣唱著。玉京子陪著他,从天光
站到天暗,一点声音都不敢出,生怕打扰了他。
半晌,他仿佛下定决心,伸出手去,在银蟒的脑袋上方顿了一下,毅然决然
地触上去。
触到蟒头的那一刻,他的手突然整个儿没入它的体内,然後重重一震,眼睛
闭了起来,脸上开始出现许多复杂的表情。
如果换成高科技一点的用语,他的情况应该称之为……那个……「资料传输」?
对,就是资料传输!她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了,随时跟著时代在进步。
玉京子忐忑不安地守候著。站到脚酸了,便抱著膝盖席地而坐。
不知过了多久,她还打了一场小瞌睡,突然间,一阵炫目的激光照亮了整个
山洞,惊醒了寤寐中的她。
她连忙跳站起来,整个山洞浸湿在一股耀眼的白光里,光的中心点,辐射自
那座石台上。
她好奇地翻转自己的手心,让柔亮的白光在纤指之间缠绕流转。
这阵光真的相当强烈,把入夜的山洞照映得如同正午一般;然而,它却不刺
眼,她可以很轻松地张著眼睛观察四周的景象,而不会觉得不舒服。
而且,这光仿佛是活的,带著一种暖淡的温度,很像隔著一小段距离,感受
站在旁边的那个人的体温,玉京子惊喜地轻笑出来。
「夏……」
白光突然消暗下来,从她侧站的角度,她可以看到光源渐渐收拢成一束,最
後集中在他的手掌心。他把手心翻上,一颗栗子大小、波光流转的光球,正悬
浮在空中,而石台上——已经没有蟒蛇的踪影!
夏攻城缓缓收拢手指,圆润的光球也随著他的动作,渐渐没入掌心里,消失
无踪。
山洞里没有光源了,却仍浸在一片柔和的白芒中。
「咦?」她大叫。「你的真身不见了!」
人有三魂七魄,仙灵精怪则是一魂二魄,魂飞则魄散。因此他们平时出外闯
荡时,都是「魄」离体而出,幻化成形,主魂则留在真身里,另外找个隐秘而
安全的地方匿藏。
之前他跌下断崖、被乱棒击打、被车子拖撞,魄皆及时逃离体外,虽然受了
创,主魂却安然无恙,因此可以回奔到真身里,在静灭中恢复真元。
她的水眸瞪得晶汪水灿,拚命瞠著他的手心与空无一物的石台。
他……他把他的真身收起来了!这……这可是道行极度精深才做得到的高难
度动作。她活了几百年以来,别说没见过,连听都很少听人讲过!
偶像!而且是超级偶像!
没想到今天以前,他还是个普通、无趣、古板的会计师,转眼之间竟然就变
成偶像级人物,想想真不是滋味!
夏攻城舒了口气,往石台上一坐,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眼下的情景有些古怪。他,西装笔挺,衣履整洁,脚上踩著Bally 皮鞋,腕
上挂著Mefrag机械表,高坐在台上看起来英挺帅气。
而她,衣著虽然不如他正式,却也是一条合身的黑色丝质长裤,搭配同样贴
身的米白翻领衬衫,裹得一身曲线更婷娜动人。
这样的一对璧人,若出现在台北的东区街头,不会有任何突兀感,只会引来
欣羡的目光。问题是,这里是某座不知名的深山,不是街头的时装表演秀,更
别提他们俩的年纪都可以称得上「古人」了。
起码她是古人啦!他应该叫「古董」才对。
「过来。」他勾勾手指,像在叫小狗一样。
「我也要!教我如何把真身收起来。」她指著脚旁的盆栽,一脸渴望。
他好笑地弯起嘴角。「再过几年吧!」
意思就是她道行还不够。
「还要过几年?」她满怀期待。
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个计算机,东敲敲、西按按,滴滴答答算了一阵。
「两百二十七年六个月又四天。」很精确的数字,非常夏攻城本色。
「为什麽?」她垮下脸。
「问我?你怎麽不问问你自己?」他挑高一边眉毛,帅帅的模样让人越看越
生气。「活了七百多年,你学会了些什麽?」
「七百多年?原来我已经这麽老了!」玉京子惨叫。她一直以为自己还是五
百多岁的青春小姑娘呢!
夏攻城叹了口气。她嫌七百岁小?
「我们这一种「人」,满了千岁之後才算进入中级班。」
他知道她的道行尚浅,不若他三千五百年的修持,魂魄归一之後,已经能通
晓全程。看她的程度,顶多追溯到害他被乱棒击身的那一段时间,便算呱呱叫
了。
看来要向她声讨「偷去金丹」的罪名,也事发无由了,人家连想都想不起来。
「喂,你的口气很瞧不起人哦。」
「不然你说说,你会什麽?」他好整以暇靠在石壁上,两只手臂枕在脑袋底
下,轻松得不得了。
「我……我会变成人。」
「嗯,还有呢?」他懒懒道。
「还会变成蛇。」
那不算。她能成功的幻身为蛇,大多数还要仰赖他那颗金丹的助益。
玉京子口中的「长发姊姊给了她一颗白色的蛋」,八成就是他当年被骗去的
那颗金丹,她再把自己的魄灌注其中,成就了小白蛇的形体。那颗金丹是由他
的精气所聚合,多少蕴纳了当年优游山林的灵气,再加上她自身的经历,两相
融合之下,才会形成混淆的记忆,让她误以为自己「前世也是一只蛇」。
换句话说,没有他那颗金丹,她连一颗蛋都孵不出来。
但是夏攻城不急著挑她毛病。
「还有呢?」
「还有……我会从小蛇变成大蛇。」
「嗯,还有呢?」他怡然问道。
「还有,唔,也会从小人变成大人。」
反正翻来覆去不外乎变成人与变成蛇就对了。他都懒得接话了,留给她自己
去觉得惭愧。
「唔,我……」玉京子实在是很想替自己多辩驳几句,偏偏艺不如人是铁铮
铮的事实,容不得她狡赖。
她越想越委屈,忍不住蹲下来抱著真身,呜呜咽咽地哭了。
「奇怪,你哭什麽?我又没欺负你。」夏攻城立刻坐直身。
她并没有蓄意哭得很大声来博取同情,只是缩手缩脚的抱著自己,嘤嘤掉眼
泪。
「唉!你每次都用这一招。」他无奈地来到她身前,将她抱回石台上,稳稳
地护在怀里。
「你……你神气什麽?法力太低也不是我自个儿愿意的……」她把整个身子
缩成一团小球,抽抽噎噎地哭诉著。
「好吧好吧!」借人家笑话一下也不成?
「又没有人跑来跟我说:「你现在已经几百多岁了,我数一二三,你就会变
得很厉害。一二三,变!」」
「我知道。」他也不是有人跑来跟他「一二三,变」呀!
「我只是很单纯地生活著,太阳下山就开花,太阳升起就落花,哪像你?都
老成了精,一颗心长了十七、八个窍!」
这句话是什麽意思?他心里泛嘀咕。
人家仙灵精怪随著时日增长,渐渐与风云水土等自然界的频率相融和。等到
灵窍一开,自然就懂得如何以意念来呼风唤雨,幻物成形;更有心的人就去拜
师学艺,努力修道来提升自己,这和「心眼长不长窍」好像没什麽关系。明明
是她灵窍开得晚,却要来怪别人。
「好了,你哭也哭够了吧?」心里嘀咕归嘀咕,一记温存的吻仍旧映上她的
头顶心。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扑簌簌的泪水更汹涌地往外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以前她不是没有用过「哭功」,却多少看得出来是耍赖的成分居多。可是她
现在的哭法,却是真真切切、如假包换的悲泣——不刻意地大声号哭,不四处
乱抹泪,只是双手紧紧捂著脸,指缝间沁出盛不住的晶莹。
夏攻城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兼莫名其妙。
「你究竟是在哭什麽,好歹说句话!这样闷著头猛掉泪,我怎麽知道你在想
什麽?」他焦躁起来。
玉京子胡乱抹去满颊的泪水,从他怀里爬到旁边的空位去,背过去不理他。
「你别太得意,我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你。」话中有很明显的赌气成分。
「噢。」他选择最保守的回应。
他没有反应的反应又伤了她的心。
「别以为我的能力比较低,你心里在想什麽我就不知道。」她恨恨地扯著衣
角泄愤。「什麽「不再寻我了」、「离我越远你越安全」,你也不搞清楚,我
有没有主动叫你来找过我?明明每次都是你自己莫名其妙地摸上门,我一睁开
眼睛就看到你了。」
「嗯。」他还是那副深思的调调,动作和语气都慢吞吞的。
「我设陷阱抓过你吗?教唆别人来害过你吗?你自己运气不好,怪得了谁?
居然赖到我头上!你想赖住我,还得看我愿不愿意呢!少臭美了!」
「那你愿不愿意?」
「呃?」
「你愿不愿意?」夏攻城很认真地看著她。
「我……我……」
「快,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他淡淡说。
「一个」选择的机会?意思是,如果她摇个头,他就从此天涯山水相别离,
两人再不相逢?如果她点个头……天啊!还要她自已先点头吗?难道他连女孩
子家的矜持也不能替她保留一点?
她真不是普通倒楣!本来以为一板一眼只是他化成人形之後的性格,没想到
他真性情就是如此;不像电视上的男主角那样罗曼蒂克不打紧,还强迫她主动
表白。
这算什麽?他们连个烛光都没有,更别说晚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