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这种独善其身的调调,只要顾好自己即可,不必对别人的生命负责。
只是,偶尔在这样安静的夜里,他才会感受到,一个单身汉独自住在四十坪
的公寓里,确实冷清了点。
夏攻城揉了揉酸疲的後颈,洗澡去吧!明天早上七点三十分就该起床了。
才要踏上通往卧房的走道,眼角突然闪过一道白影。
他看向客厅,没看到什麽白影,倒是两个月前被强迫赠送的那盆翠昙吸引了
他的注意力。
「怎麽只有香味没有花?」他好奇地走上前打量。
原来翠昙还真是「翠」昙,花朵居然是浓绿色的,和叶子的颜色几乎一模一
样,若不仔细看,还真会错过。
他一直以为昙花都是白色的,第一次看见深绿色的花瓣。话说回来,他对花
花草草的东西也所知不多,或许这是新品种的昙花吧。
「味道倒是挺香的。」
花香里有一种清甜的气息,很像店家在卖的鲜花软糖。
这盆花大概开了四、五朵,每朵才两公分大小,算是迷你型的小可爱。他轻
弹了花苞一下,忽然发现值士的表面覆盖了一些白色的东西。
「这是什麽?」他好奇地翻开叶子来看看。
蛋壳!?而且这只蛋壳的形状有点奇怪,拼起来之後比一般的鸡蛋更迷你。
他捡起其中一个碎片,仔细观察起来。
看不出什麽。罢了!可能是钟点女佣带来替盆栽添加养分的。
夏攻城把蛋壳放回原位,没再放在心上,继续进浴室里梳洗。
凌晨十二点二十分,他洗完澡出来,直接上床。
凌晨十二点三十二分,结束每晚固定看十二分钟的睡前读物,他扭熄台灯,
舒舒服服地沉进被窝里。
明天是星期五,他决定把「恒毅」的烂帐留到下个星期继续打拚,先放松一
下步调;晚上去赴雅若的固定约会,吃完饭再按照老规矩去她那里耗一个半小
时,上个床,应该可以正常在十点半以前回到家。
想到「正常」两字,他的心情大好,合上眼安然地睡去。
※※※
明月光光照窗台,一抹细长的白影子沿著墙壁往上爬,中途停下来喘两口气,
再继续向上蠕动。
白影顶多十五公分长,一根成年男人的小指粗细,一公尺高的窗台对它娇小
的身材而言,实在太高了一点。
好不容易攀上了目的地,来到小盆栽前面。白影仰高头,做出一个深呼吸的
表情,隐约还可以听见一声满足的叹息。
好饿喔!今晚怎麽只开了五朵花?幸好它食量不大。
白影喀兹喀嚓、喀兹喀嚓,飞快吞掉四、五朵小昙花,呃!打了个隔,心满
意足地在窗台上打了个滚。
吃饱了,接下来要进行它最喜欢的活动——探险。
前几天客厅和餐厅都逛遍了,今天轮到去晃晃那条长长的走道。
养足了精神之後,它的动作俐落许多,三两下就顺著墙壁溜下地,悠悠哉哉
地往走廊深处游去。
好几道门都是关著的,它失去耐性了,挤挤挤挤——从第一扇门最下方的缝
隙钻进去。
这个房间也是黑压压的,看不太清楚室内的摆设。房间中央有一张软软的床
铺。
啊,床,这提醒了它,它也该睡觉了!天快亮了,待会儿探完险,记得要躲
回藏身处去,免得被发现。
它才孵出来几天而已,灵肉都还很脆弱。虽然出生的时辰比预定早了二十年,
但是壳既然已经破了,它也不可能再钻回去!在状况未摸清楚之前,还是谨慎
一点比较好。
游遍了这间宽大的房间,好像没什麽特别有趣的东西,它不禁有点扫兴。
「唔……嗯……」暗夜里传来一阵模糊的咕哝。
咦?有人?
它好奇心大盛,窸窸窣窣往眠床上游去。
只见一道白细的影子从床尾钻上去,几乎无声的,一点一点往上游。
好痒。
夏攻城在被窝里,用左脚搔搔右脚的小腿肚,仍然睡得深沉。
「嗯……」现在轮到手痒了。
睡梦里,他翻了个身,继续安眠。
哇!哇哇哇!它被压住了、它被压住了!白影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连忙死
命地挣呀蠕呀,好不容易从泰山压顶的恐惧里逃出来。
吓死人了!身上的重担一轻,哪里还等什麽?它咻地一个箭步往外射,立刻
脱离恐怖的被窝迷宫,来到枕头畔。
呼、呼、呼……差点……差点被人压死!它瘫在枕头上喘气,惊魂未定。
「什麽玩意儿?」夏攻城用力揉了揉鼻尖,终於睡意朦胧地睁开眼。
奇怪,上半夜还好端端的,下半夜却突然难睡了起来。一下子是脚底痒彻心
肺,一下子是鼻子前被不知道什麽鬼东西搔来搔去。
他随手一拨,碰到一个细细长长的东西,而且触感冰冰凉凉的。他抓紧了,
扭开床头灯看个究竟……
「喝!」
哇——
「蛇!」
我的尾巴!我的尾巴!
他反射性地把手中的长条物往对面墙上甩过去,迅速冲到墙角,摸出一根球
棒,按开房间的灯光。
「怎麽会有蛇?怎麽会有蛇?」
方才抓在手上的那只「东西」,体型虽然迷你,可是那身体,那鳞片,那触
感,那分岔的舌头,分分明明是一条蛇无误!他难得露出饱受惊吓的神情。
「你在哪里?出来!快出来!」床尾过去不远就是穿衣间的门,刚才那只蛇
好像被他甩进去了。
惊吓过去之後,愤怒立即取代了一切。
他并不怕蛇,可是和多数人一样,对爬虫类感到嫌恶,更何况是在睡梦中出
其不意地发现自己枕畔多了一只蛇「侍寝」。
小心翼翼按亮穿衣间的灯,他一脚踢开木门,随时防备孽畜扑出来反噬。
穿衣间的景象当场让他愣住。
「呜……呜……哇!」一个小女生,很年轻的小女生,顶多十二、三岁左右,
坐在他穿衣间的地板上放声大哭。
整排白衬衫掉下来,盖了她一头一脸。
「你是谁?」他又惊又怒地大喝。这是怎麽回事?蛇呢?
「呜……呜……嗝!」小女生哭到打嗝,连话都讲不清楚,手里拧著两条他
最喜爱的领带扬鼻涕。
「你先出来再说!」夏攻城不及盘问她的身分,火速将她拉出穿衣间,然後
拿球棒东敲西打,想赶出方才被他甩进来的那只小蛇。
连个蛇影子都没有!
难道被它溜出来了吗?他一脸凝重,仔仔细细再找了最後一遍,真的没有。
他只好把灯关掉,退出来关上门。
「呜……」房间中央,那个小女生抽抽噎噎的,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直冲
著他瞧。
平心而论,如果她不要哭得满脸眼泪和鼻涕,其实长得还挺可爱的。
她穿著一袭白色的凤仙装,缎面的衣服和长裤上都以白线绣著精致的花纹,
像煞了中国年画上的玲珑小人儿。一头及耳的短发勾在耳蜗子後面,雪白俏脸
仿佛焕发出珠圆玉润的光泽,连皮肤底下的血管也隐约可见。
她的大眼圆亮澄透,鼻尖翘挺秀气,微噘著的小嘴犹似菱角,哭泣让她的目
眶和鼻头染上一层淡红,整个人看来像尊玉娃娃似的,可爱得离了谱。
如果换成其他时候,即使不特别喜爱小孩子的他,也一定会对这粉雕玉琢的
小女娃儿和颜悦色。然而,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半夜被蛇吓醒、严重睡眠不
足的男人,而且对方还是个来历莫名的不速之客!他没有任何怜惜泪娃娃的心
情。
「你是谁?」他铁青著脸。
难道是钟点女佣的小孩躲在他房子里吗?有可能,现在的小孩动不动就闹逃
家,而且他今天回来也累了,没有四处巡过,才会一倒头就睡死在床上,没注
意到穿衣间里藏匿了一个不速之客。
小女生抽抽鼻子,「我……我是玉京子。」
玉京子?这是哪一国的怪名字?
「你是日本人?」他还以为女佣一家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
「我不是日本人,我是玉京子。」她眨眨湿润的眼睛,无辜地重复一次。
「你什麽时候跑进来的?」
小女生委屈地低下头,扳著手指开始数起来。
「一天,两天,三天……」数不出来啦!「不知道。」
「这表示你溜进来已经不只一天了?」看来他陷入忙乱期的这阵子,她都躲
在他家里,没让他发现!
「我……我……我才孵出来四天而已。」小女生被他火山爆发的模样吓坏了。
「浮」出来四天?那表示「藏」起来的时间更久!
这间公寓总共有三房两厅,除了他自己的卧房和书房最常使用到之外,另一
间客房他很少进去,只要她别弄出太大的声响,确实有可能在他家窝藏个把月
还不被人发现。
「你几岁了?」他的额角有一根青筋在跳动。
她伸手比出一个五。
「十五岁?十五岁就学别人逃家!」他破口大骂。「看你的样子根本不像十
五岁,你谎报年龄对不对?」
她这副矮不隆冬的样子,有十二岁就偷笑了。
「我……我没有逃家,是……是你自己把我带回来的。」她的下唇开始颤抖。
「胡扯!难道我带了一个女娃儿回来,自己还会不知道吗?」他扔开球棒,
一把揪住她的手臂往客厅拖出去。
「啊,啊!放开我,放开啦!呜——」又哭了。
「哭什麽哭?」他粗鲁地把无线话机塞进她手里。「拿去!马上给我打电话
叫你家里的人来接你回去。」
这种翘家的不良少女,不必对她太客气。
「你……你摔我……又打我,还……还掐我的手,呜哇!」她揉著眼睛放声
大哭。「我……我不要跟著你……我要回家!呜……」
没想到她安安分分地修行五百多年,好不容易盼到孵成肉身的机会,却一出
世就遇到这个凶巴巴的大坏蛋。
「正合我意!」他刚硬的心毫不软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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