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的苦闷不再算是苦闷,而后的苦闷,才是真正让冰苦闷的苦闷。
冰或许是自寻烦恼,换作别人,不一定会如此烦恼。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迅速,当人的思想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的时候,夜色便悄然覆盖了整座城市。街灯依次亮了起来,朦胧的橘黄色灯光,摇曳在冬至过后最寒冷的空气里。
17:30,冰下班了。
冰独自走出淮海大厦的办公大楼,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早已熟悉了的这座陌生城市的街道上。
回首来这儿后的几个月,冰真是尝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与变幻莫测。这种悬在空中上也不能、下也不能的滋味,哪是用言语形容得了的?冰一直觉得非常的憋屈,老天爷为什么总是玩这种反复无常的把戏?
冰落寞地走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冰真的需要找个人好好倾诉一下,长时间来,冰一直勉强自己扮演着“强者”的角色。现在,冰迫切地需要转换角色。冰只是个弱者,冰需要有人来支撑自己弱小的躯壳。可是,在偌大的城市里,又有谁能够真正体会冰的感受?冰甩了甩头,没有,真的没有!
冬季的风总是那么强劲,总是耀武扬威地向路人炫耀着它强劲的资本。冰被强劲的风吹得几乎无法稳住脚步,走起路来趔趔趄趄,犹如嗜酒如命的醉汉。风越强,冰的心就越脆弱。此刻的冰,油然生出一种客死他乡前的悲凉,孤独无助瞬间溢满冰的心头。
泪水总是很会挑选时间,它往往在人最脆弱的时候,来一个雪上加霜。冰的脸被泪水浸过,很快又被寒风冻住,冷冷地,如刀割一般让人觉得生疼。
冰低着头,一边用力地吸着鼻子,一边委屈地慢腾腾地走着。猛然,冰看见自己的视野里出现一双男式皮鞋。唉,又撞人了。冰叹了口气,稍稍扭了扭身子,准备绕行。穿皮鞋的人却似乎没有打算放过冰,他硬生生地挡在了冰的面前。
冰很想发作一番,借机发泄心中所有的不快。可惜冰天生不会骂架,于是,冰只好拧紧眉头,带着些许怒意抬起头,准备毫无诚意地向对方道个歉就走人。
冰抬头的那一刹那,却见何振天正咧着嘴笑嘻嘻地望着自己。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想必何振天正为如此巧遇而欣喜万分吧。但是,当何振天看见冰落寞委屈的表情和满脸的泪痕时,脸上的笑意马上退去,转而换做一脸的担忧。
“艾冰,你……这是怎么啦?”何振天一脸疑惑。
“是你呀。”冰咬了咬嘴唇,避开了何振天的问题。
“吃饭没有?”见冰不愿意回答自己的问题,聪明的何振天也不便多问,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两张温柔地递给冰。
冰也不说话,接过纸巾恨恨地把脸上的泪痕抹了去,然后捏住鼻子擤鼻涕。冰像是跟鼻子有仇似的,故意用力地发出“嗤嗤”声,那搞怪的模样一下子就把何振天给逗乐了。何振天心想,这个女孩子,平时多半是温柔秀气的,哪曾见过她做出如此粗野的动作?不过,她做这动作却像负气的孩子一样可爱。
见何振天笑自己,冰也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你一定也没有吃晚饭,赏脸一起吃顿饭吧?”何振天半征求意见半自作主张地说道。
冰想都没想就说道:“好啊,你请客。”干嘛不去呢,反正回家也没饭吃,要吃还要重新做。再说,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算不错。
“那我请你去吃淮扬菜,好不好?”何振天高兴地问道。
“好啊,淮扬菜清淡可口,非常适合我。”冰狡黠地笑了笑。
“是吗,你也喜欢淮扬菜啊?我还怕淮扬菜太过于清淡,你会吃不习惯呢。你们那边的人,能吃辣是出了名的啊。”何振天一本正经地说道,他哪里知道,冰根本不喜欢吃辣。
两人来到一家淮扬菜馆,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了下来。冰点了一个淮扬菜里有名的“蒲菜烧豆腐”,这个菜是冰来到这座城市后,所吃到的最香甜可口、最清爽诱人、最平凡素雅、最美味的一个菜。何振天则点了一个“红烧小黄鱼”,一个“芦蒿炒肉片”。
两个人,三个菜,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席间,何振天找了个恰当的机会,再次问起冰不开心的原因。冰干脆不再藏藏掖掖,索性把这些天的愁闷、困惑、恐慌都一古脑地向何振天倾吐了一遍。
“倾诉”真是一剂良药!当许多话憋在肚子里无处宣泄的时候,就像是被鸡肋骨卡住了喉头,让人感到憋闷、窒息,让人不吐不快。而当吐出心中的不快之后,整个人就会轻松许多。
当冰把自己心中深藏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对何振天说了以后,整个人就如卸了重担之后从此逍遥快活的武林大侠一样,轻松而畅快起来。冰的秘密如同背负在冰身上的包袱,被冰毫不留情地丢给了何振天,冰便开始以一个旁人的身份,自在地出现在何振天的面前。
只可惜,推心置腹之人竟非枕边人。
“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冰记得何振天是警校毕业的,曾经也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一名警员,便问道。
“关于这件事的报道,我早在报纸上看过了,公安局以前的同事也跟我说过此事。”何振天淡然说道。
“那你到底是怎么看的嘛?”冰的好奇心又开始指使她究根问底。
“鬼魂之说肯定是无稽之谈。”何振天卖了个关子。
“我知道,世界上哪有鬼呀。我是问你从你的专业角度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杀?”冰心急地问道。
冰心急,绝不是仅仅因为案件离奇而产生的好奇,冰的内心一直不愿意承认,李仲便是人们口中谣传的那个万劫不复的恶魔。冰要通过何振天专业角度的分析,为李仲开脱莫须有的罪名。李仲不可能是杀人凶手,冰始终愿意相信这一点。
“是不是他杀,尚且不能定论。不过,女子离奇死亡的原因,相信不久就会有答案。”何振天模棱两可地说道。
唉,等于没说,完全是照搬了报纸上的说法。冰有点失望。
“其实,我的直觉一直告诉我,女子表面上虽然没有任何明显的死亡痕迹,但一定是有痕迹的,只是,我们目前的技术还无法检验出来而已。”何振天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线渺茫的希望,就是这一线渺茫的希望,也已让何振天两眼放光。
冰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何振天的这种想法倒是与冰的想法有点不谋而合。不过既然何振天都这么说了,想必也打探不出什么内情来了。冰闷声吃着原本可口的淮扬菜,竟如同嚼蜡一般,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滋味。
“吃好了吗?”何振天体贴地问冰。
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依我看,你真是需要好好放松一下。你现在的状态过于敏感和脆弱,不适当放松放松,人会垮掉的。”何振天握着一杯热茶,盯着冰苍白的脸,关切地建议道。
“也许我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最近老是做噩梦,很辛苦。”冰也握着一杯热茶,低着头看着茶杯里冒出的丝丝热气,幽幽地说道。
因为别人对自己一点点的好就过分感动,因为自己碰到太多的苦就自怨自艾,所以,冰的眼睛里总是弥漫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再请你去酒吧坐坐。那里的氛围比较热闹,音乐很阳光,空气很温暖,人们都自在地释放着奔涌在身体里的热量。在那里,你可以彻底地放松自己。酌一杯小酒,把自己完全融入到音乐的海洋,你会发现所有的烦恼都不见了。”何振天诚恳地向冰描绘着酒吧里的别样风情。
何振天的话语是很纯洁的,何振天的眼神是很坦然的,何振天的态度是很诚恳的,冰无法拒绝。
买单。走人。
两人信步走到淮海广场,这里是这座城市最繁华、最喧嚣、最拥挤、最堕落也是最美丽诱人的一个角落。魅力四射就那么目空一切地散发着骄傲而灼人的光芒,昂首挺胸地矗立在广场的西北角,而它只不过是个酒吧。
冰颤巍巍地跟在何振天的身后,走进了这个闪烁着绮丽光芒的罂粟花苞里。走上二楼,才到魅力四射正式的门口。
精致的拱形门上缀满了鲜花,红的、黄的、白的、紫的……绚烂夺目、光彩逼人。七彩灯一闪一闪,犹如散发幽香的夜玫瑰,专门迷醉夜游的人。
进入拱形门,两旁各站了一排婀娜多姿的“侍女”。呵呵,侍女,是的,专门伺候别人的女郎。她们穿着束身的职业套装,青色的,里面白色衬衣的领口上系着的不是老土的蝴蝶结,而是一条鲜红的粗粗的、短短的女式领带,一种眼下最时髦的装扮。见冰与何振天进来,她们学着日本人的样子齐刷刷地鞠了一个90度的躬,口里念着“欢迎光临魅力四射”。
在侍女们虔诚的招呼声中,冰踏上了一块“玻璃地”。玻璃地也,用玻璃铺盖而成的地面。玻璃地不是实心的,在整块玻璃下面挖出一个长方形的“坑”,里面铺着一层橘黄色的、拇指大小一粒的人工水晶石。在坑的四周围安装了小小的射灯,光线通过水晶石一个个的棱面反射到玻璃地面上,地面竟成了幽幽的橘红色。当鞋底敲击玻璃地面的时候,发出铿锵生脆的声音。人走在上面,如履薄冰,不曾喝酒已摇摇欲坠,心跳早已激烈地开始加速了。
再往里走,就到了魅力四射的“心脏”。偌大的一个空间,被舞台、吧台和卡座割据,而卡座、吧台和舞台又依次包围,以舞台为核心向四面八方辐射开去。里面光线幽暗,犹如一个神秘花园。
此时还没有正式开场,音箱里只是传出一些淡淡的轻音乐。陆续有人进来,空位越来越少。
何振天领着冰坐到了吧台上去,“这里的位置比较好,视野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