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视他的侧面,光洁的下颚隐约有胡子的踪迹,他的脸型渐渐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展现出男性的刚毅,他的体重也增加了,躺在我腿上这么一会,我已经觉得有点发麻。我突然意识到,谦彦不再是个孩子,他不可能永远活在我的保护下,总有一天他会有自己的人生。可是他总是跟在我身后,就像没有了我他就不能正常生活般。我在他身边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如果谷元恒没有把我送去寄宿学校,这一切就不会发生,谦彦顶多在我面前发几句牢骚,平常尽量避开他……我绝对没想到向来讨厌暴力的谦彦竟能拿起椅子扔向谷元恒,他恨谷元恒恨到这种地步。
「哥,你又走神了。」谦彦不满的拉我的手。
「没什么,我在想事情。」
「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嘛,我可以帮忙喔。」
我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发。电话适时的响起,我拿起电话,示意谦彦安静。
刘明振开门见山的说:「见悟少爷,谷先生想和你单独谈谈。」
我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在深夜中找到谷元恒,难道这宗案子的情势对他们不利,所以他们才那么急……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电话那端传来谷元恒低沉的声音:「见悟。」
我的心猛跳了一下,『爸』这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以前在母亲的授意下,也只叫过四五次而已。对我来说,他不是父亲,他是我们一切不幸的开端。
「你想带着他逃走吗?」他严厉的声音一句接一句的逼问:「你以为你们能逃到哪里?没有了我,你们只会沦落街头!到时候你们还会哭着爬回我脚边,求我收留你们!」
他很懂得如何恫吓我们,因为他知道我们根本无力养活自己。我咬着下唇,等他发泄完毕。谦彦见我脸色沉重,倾过头来想听电话里说什么。我捂住电话筒,小声说:「去睡觉,哥和律师要说些事情,明天再告诉你。」
谦彦不情愿的站起来走上楼。
电话里,谷元恒还在咆哮,「是你教唆谦彦的,对不对!你明知道,知道……我告诉你,我就是死都不会让你们逍遥自在的拿着我的钱逃走!」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我平静的告诉他,「明天谦彦就会告诉检察官你对他的不轨企图,反正进监狱的不是我。」
「你……真是够阴毒的。」
我无声的笑了笑,反正在他心目我本来就不是个东西,总是挑拨他和谦彦的关系,他怎么想我,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对他来说,我才是这个家的外来者。
「那么,晚安。」我做势要挂掉电话,马上听见他不情愿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等等,我还没说完。」
「我会给谦彦一笔钱,我可以让他出国留学,任何一国家,只能在合理范围。但你要留下来,直到他回来那天。」
「为什么?」
他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傻得让你们两人一起逃走吗?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我……不,我要你也跟着品尝我的痛苦。你以为我不知道谦彦最爱的人是谁?你们谁也别想得到幸福!」
我拿着电话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在说什么?
「你可以同意我的条件,也可以拒绝。我不怕上法庭,顶多判我十年,但你们也别想好过。要毁的话就大家一起毁了!怎么样?见悟,你做决定吧。无论你说什么,谦彦都会听你的。」
好沉重的一句话。他知道那天晚上他什么也没做,如果真要上法庭的话,谦彦除了撒谎编造事实外,他是不可能被判罪。我无法预见在法庭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即使是发生了事情,我也无法保护谦彦。其实,在这宗案子中,情势最不利的是谦彦,那他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条件?
「你想好了吗?」他冷声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接受。」
他冷笑了一声,好像早就知道我一定会接受。我默默地放下电话,但愿自己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接下来就是要和谦彦说这件事情。
也许这样做很自私很卑鄙,谦彦可能不会原谅我,但我想这样对谦彦会更好。他确实应该离开这里,远离我和谷元恒,寻找他自己的人生。他太倚赖我,为了我,他可以铤而走险。如果我们继续待在一起,谦彦也许会……
我不敢在想下去。谷元恒那句话带给我的震撼比他提出的条件更厉害。与其说我不知道,不如说我根本不想知道。
※※※
窗外是如洗的蓝天,干净得看不见一丝云彩。
谦彦推开门,检察官和刘明振走出来,对他说了什么,谦彦看着我,点点头。
送走那些人后,谦彦坐在我身边,出神的看着窗外的蓝天,什么也没有说。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可我和他都没有想说话的欲望。
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
昨晚我告诉了谦彦那件事情,他哭着反对,我唯一一次没有屈服在他哀求的眼泪下。我相信这样做是为了他的将来,只有这样才是对他最好的。最后他哭到睡着……
当天下午,谷元恒就被释放回家。
谦彦充满忿恨的看了他一眼,匆匆跑上楼,甩门的声音震歪了楼梯上的挂画。
谷元恒一身邋遢,衬衫领打开,黑色的西装裤上沾了一块块污渍,头发凌乱,下巴的胡子都长出来了。他冷冷的看着我,我被他眼神中的冷意逼退了一步,我有种他会突然扑上来把我掐死的错觉。
「这下如你意了。」他莫名奇妙的说了一句,转身走上楼。
那天晚上是我一生中渡过的最诡异的夜晚。我和谦彦都尽量避开他,他似乎也在避开我们。整栋屋子里静悄悄的,唯一的声音就是电灯关闭的刹那。
我的学业在那天后完全荒废了,谦彦离开的那天,正是我期末考的最后一天。
谷元恒和律师打点了一切,我只能默默的看着谦彦一天天远离我。他一直没有和我说话,我知道他在生我的气,擅自做决定把他送到遥远的英国,一个完全陌生的国渡,没有谷元恒,也没有我的国渡。直到他提着行李要上飞机前,谦彦哭了,他扔下行李紧紧地抱住我,悄悄在我耳边说:「等我。」
我看着银色的飞机冲向蓝天,带走了我唯一的亲人。
身后,刘明振和谷元恒在低声讨论什么,我没有仔细听。我只是在想,从今以后就是我一个人了,也许会很寂寞……
「你还要站到什么时候,走了。」
谷元恒阴沉的声音把我从遐思中拉回现实,我回头一看,刘明振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他不耐烦的表情似乎在说我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
「我自己可以回去。」
他盯了我一眼,「你已经是大人了,别让人操心。」
「知道了。」
我不知道他那么急急忙忙要赶去哪里,我只是单纯的不想和他在一起,他身上那股阴沉的气息简直让人难以呼吸。
我暂时还不想回那个冰冷的家,我撘巴士回到市区,现在才下午一点多,渐渐变得热毒的太阳高挂在空中,散播着惊人的热量,把地面晒得焦热。我惘然的走在楼荫下,严重的失落感把我的动力都掏空了。这次是我主动把谦彦送走,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对是错,可是没了谦彦的日子,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如此空洞。
家里不会再有人等我回家,不会有人需要我的肩膀和手臂,不会有人在雨天时拉着我出外疯狂,不会有人吵着『哥,我要吃你做的』,也不会有人在睡不着的晚上摸上我的床边说,哥,我想听故事……我可以想出一千个理由,因为我不再被需要。
「悟悟!」
我浑身打了个冷颤,这么恶心的叫法……一只黑黝黝的大手拍上我的肩膀,跟着一具壮实的身体也靠了过来,眼前是一张放大的笑脸。我下意识的一拳打过去。
赵裕岷紧紧捉住我的拳头,大声小呼的叫:「哇,小悟悟,居然能在这里碰到你,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喔!」
「神经!」我甩开他的手,疑惑的问:「你怎么会在这?今天不是期末考最后一天吗?」
他不死心的又撘上我的肩膀,我想推开他的手都不行。
「今天只有两个考试,十一点就考完了。」他看我疑惑的神色,补充说明:「呃,我舅在这里开了间酒吧,我今天打算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油水,怎么样,你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当然,在赵大人面前,我说『不』等于没说,他拉着我兴冲冲的向附近的小街内走去,七拐八转的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不是很宽阔的街道两边不是酒吧就是俱乐部、卡拉OK、球场、游戏机中心等等的娱乐场所,林林种种各光各色的招牌挤满了狭窄的街道上空,这里几乎看不见蓝天。大部份店面都没有开,偶尔有几个行人走过,整条街荒僻得像沙漠。
「别看现在是这样子,一过七点,所有的上班族就会挤迫门,到时你就知道了。看,这就是我舅的店,帅吧。」赵裕岷指着一扇崭新的铁栅。
我看着他说:「嗯,很新。」他笑着紧紧贴在我身上,我不客气的推开他。
「拜托,天气已经够热的了,我可不想沾上别人的臭汗。」
如果轻易就被打击的就不叫赵裕岷了,他若无其事的继续攀着我的肩膀,笑嘻嘻的敲铁栅旁边一扇黑沉沉的铁门。
感觉有点像黑社会的电影,铁门上的小窗突然拉开,一双眼睛瞟了我们一下,铁门后响了几声,门打开了,一个粗犷的男人叼着烟招手让我们进去。
男人一手拍在赵裕岷的脑后,大咧咧的说:「死小子,这么早来这里干什么,我还没开业呢。对了,你今天不是要考试吗?」
赵裕岷抱怨的摸摸后脑,「小舅,别乱打我的脑袋,天才都被你打成钝胎了。」他扯过我,「小舅,他是我的同学,谷见悟。小悟悟,他是我老爸的第八个弟弟,这家店的现任老板。」
我暗暗咋舌,第八个……那赵裕岷有多少亲戚啊?他祖母也太厉害了……
男人又是一巴掌砸在赵裕岷脑后,「什么现任老板,你好像咒我做不久一样。」
赵裕岷呵呵笑说:「你以前开卡拉OK,咖啡馆,小吃店,租书店,桌球俱乐部时也是这样说的。老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