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看秦晋,他衣着光鲜地站在我的面前,与我肩并肩手挽手,但是他的眼中没有我。他只是震惊地望着夕颜,望得失魂落魄,为了她眼中的痛苦而痛苦着。
那么伤那么痛的眼神,在那片毫无掩饰的破碎和痛楚中,我清楚地看到了两个字:爱情。
又恍惚听到一声轻呼,夕颜转身走了。
是走,不是电影里常有的掩面而奔。她的走姿略略倾斜,但依然很稳,很从容。
惟其如此,我知道她已心碎。
劲力忽然就松懈下来,我坐在音箱上,只觉心里一片茫然。我胜利了,我终于成功地打败了林夕颜,赢得清楚利落,无可置疑。然而,为什么我的心,却更加空虚失落?
我看着秦晋,这一刻,我们是同谋,我们两个,刚刚联手杀死了一颗少女的心,有爱的心。
V8的门再次被轻轻敲响,是阿容,暧昧地告诉我们演唱时间到了。
我冷静地补了妆,挽起秦晋的手说:“走吧,我们去唱歌。”
他却像被螫了一下似地甩脱我的手,连连后退,看着我,问:“刚才,你是存心?”
我不说话,看着他。
秦晋摇头,缓缓地,悲哀地摇着头:“不要告诉我你是情不自禁,我知道你是不会看上我的,你那样做,是为了要伤害夕颜。你算准时间,知道她该来通知我们上场了,你算准时间做一场戏给她看……”
“没错,我是在做戏,那又怎么样?”被人戳穿了把戏,我不禁恼羞成怒,尖刻起来,“你知道我是做戏,又为什么要合作?你去解释呀,解释给她听,说是我勾引你,非礼你,你怎么不去追她,怎么不去?”
“对不起,我失言了……”秦晋坐下来,点燃一支烟,半晌,轻轻说:“这样也好……”
我反而惊讶。他似乎很认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我明明在他眼中看到那么强烈的爱情,
然而他竟明知道自己伤害了夕颜却不去追求挽回,为什么?
“我在广州,有女朋友,就快结婚了……”他没有说完,但是我已经明白,虽然他爱上了夕颜,但不能给她结果,又不想伤害她。以这种方式结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忽然我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以为自己利用了秦晋,其实,我是在被他利用。虽然,我们的目标都是林夕颜。
我们真的是合谋共犯。
“那么……”我没有问下去,我不想知道答案。我妒忌,妒忌夕颜可以得到的比我多。我只能征服男人的身体,在黑暗中求索一个吻,而她,却可以得到男人的爱。
但是秦晋偏偏要回答我,也许,他是压抑得太久,渴望倾诉:“夕颜那样的女孩子,任何男人遇到她都会爱上的,可是我知道,她那样的女孩,一旦爱了,就会很认真,全身心付出,我承受不起,不想害了她……”
我在黑暗中攥紧了拳。爱,至高无上的爱,我从来就不曾享有!但是夕颜得到了。
他是真的爱夕颜,爱得这样隐忍,这样委屈求全,因为怕伤害她甚至不肯让爱说出口;他不爱我,却轻易地在黑暗中与我拥抱接吻。
因为我不会被伤害。
因为我没有羞耻心。
因为我不值得爱。
因为,我是妓女。而夕颜是圣女!
我恨!
愤怒再一次被点燃,我在黑暗中对天发誓:如果不能让林夕颜身败名裂,撕下圣女的面具,我就不是云无心!
胜利使我如此痛悔B(1)
一进厅里,就看到了高夫人,端坐在最正的A3贵宾位上,宛如一尊神,等着世人膜拜。
阿容走过去为她添酒,左手托盘,右手斟酒,采用的是标准的半跪式服务。
“夜天使”是高贵场所。高贵场所的意思就是,服务水准越高档,服务员的态度就越低贱。贱如微芥。
在酒店,客人下单叫“ORDER”,在英文中和命令是同一个词。
从这个意义上说,服务业也堪称是纪律部队,而最高命令就 是“钱”。
钱的声音最大,钱的地位最高,钱的能力超越一切。有了钱就可以有命令,有权威,有尊严,就可以自己坐着,却令服务员跪着上菜,执行“ORDER”。
我努力使自己的眼光不要飘向高生或高夫人,甚至也不去寻找林夕颜。我将头抬得高高,身子挺得直直,像一个皇后那样站在台上,开始唱歌。
我要让高生,让所有人看到,我与所谓的高夫人,到底谁更“高高”在上。
人渐醉了夜更深 在这一刻多么接近
思想仿佛在摇撼 矛盾也更深
曾被破碎过的心 让你今天轻轻贴近
多少安慰及疑问 偷偷的再生
情难自禁 我却其实属于 极度容易受伤的女人……
容易受伤的女人,谁呢?我,还是夕颜?刚才,我狠狠地伤害了她,打败了她,可是,我的心为何丝毫不感动轻松,为何一样地疼痛,清楚地感觉到夕颜的痛,和我自己的痛。
是不是,刺她一剑,自伤一洞,我和她,其实都一样是容易受伤的女人?
大厅外忽然喧哗起来。保安冲进来,急惶惶地报告:“有人砸场子!”
话音未落,门外的人已经冲进来,是五六个个子不高却很健壮的当地男人,喊着听不懂的客家话,四下里东张西望,为首的一个脸上缠着纱布,面目不清。
我一愣,接着反应过来——是白天在街上调戏我的那个“公狗”男人!找上门来了!
赶紧将秦晋一拉,“快走”。自己已经闪身躲进后面的DJ房里。
乾仔正在往外探头探脑,看我进来,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顾不上理他,隔着门叫:“秦晋,快进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听那公狗大喊一声:“是他!是那小子!给我打!”
立刻三两个大汉推开人群便往台上冲,混乱中只听到高生在喊:“打119!快报警!”听到高夫人在喊:“保安!保安!”听到阿坚在喊:“大家上啊!女的靠后,男的跟我来!”听到那公狗在喊:“替我花了他的脸!”
秦晋和人对打起来,他的拳脚不错,走南闯北久了,手上总会有两下子,可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落在下风。门缝中,只见寒光一闪,一柄刀已经迎面劈向秦晋,眼看闪无可闪,就在那一刹,不等人们看清楚,忽然有个人影斜刺里直冲过来,猛地抓向刀锋。
尖刀被握在一只嫩白的手中,血像水一样刷地流——不,是喷了出来,刚才还闹声喧天的“夜天使”,忽然间静寂无声。所有的人,闹事的和反抗的,男人和女人,老板和员工,都震惊地看着那个徒手抓刀的女子,那个为了所爱的人竟然不知道恐惧和疼痛的女 子——林夕颜!
夕颜死死地抓着刀锋,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然而一动不动毫无畏惧地与那公狗男人对峙着,力量与勇气从她那看起来如此娇弱的身体里无形地迸发出来,让每个人都清楚地感到:这是爱的传奇。
那静默足足维持了有一个世纪,也许只是眨眼间,就在所有人都愣神之际,秦晋猛地挣脱抓他的人,一反手将刀子从公狗手中夺下来,不等对方清醒过来,那把刚才劈向秦晋被夕颜半路截住的刀已经横在了公狗自己的脖子上。旁边的人也都猛醒似的,发一声喊抓起椅子就要砸下来,秦晋将公狗往后一拉,大声喊:“放下!”
人们再一次呆住了。所有人都看着他和夕颜,没有一个人敢动,没有一个人出声。大厅里静得可以清楚地听到公狗呼呼的喘息声。
夕颜直到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流血的手,她晃了两晃,要扶一下墙才站得住,雪白的墙上,立刻留下一个狰狞的血手印。
我清楚地看到秦晋的眼睛红了,湿了。他把刀逼在那公狗的脖子上,下令:“把家伙都放下,站到墙角!”
那几个男人乖乖地放下手中的刀子椅子,退向墙角。
阿坚冲上来扶住夕颜,叫着:“你怎么样?痛不痛?”
夕颜只是看着秦晋,恍若未闻,也完全不知道手上的痛。
他们两个人,就那样痴痴地对望着,刚才的手起刀落大惊大变仿佛都已经过去,此时此刻,他们只看到对方,看到自己的心。
那是悲壮得近乎可笑的一幕:夕颜的手扶在墙上,血像水一样地顺着墙壁往下流,被阿坚搀扶着,摇摇欲坠;而秦晋的手中还握着刀子,刀架在公狗的脖子上,可是他好像忘记了一样,表情如此平和、遥远,仿佛俱乐部里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包括刀子下的 人。
他只看到夕颜,就像夕颜也只看到他,那一刹那,成为他们今生今世永恒的定格,从此他们走进彼此的心中,再也走不出。
阿坚问高生:“要报警吗?”
“等等。”高生走过来,但是脸上很平静,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很平和地甚至是温和地看着公狗,“是谁让你们来砸场子的?只要说出来,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大家坐下来喝一杯,交个朋友。不然,真惊动了警察,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没有谁。”公狗嗫嚅,“我们闹场是我们不对,可他是你的人吧,你看我这脸,是他把我打伤的,这笔账该怎么算?”
“你?”高生惊讶地看着秦晋,“你在外面跟人打架?”
秦晋好像忽然清醒过来,却没有回答高生任何问题,只是抛下刀子,走到夕颜身边:“你怎么样了?”
夕颜脸色惨白,努力地绽开一个笑容:“我没事。”
“我送你去医院。”秦晋说罢,不等高生答应,扶着夕颜便往外走。
阿坚茫茫然地松开手,似乎中蛊般不能自主,人群自动地替他俩让开一条路,无论是俱乐部的人还是那些闹事者,都没有人出声。
我再也忍不住,冲出去对秦晋说:“我陪你们一块儿去。”
生平第一次,我的眼泪,是为了悔恨和愧疚而流……
胜利使我如此痛悔C(1)
夕颜在送医途中已经昏迷。她失了大量的血,但是医生说,血库里所存有限。
我和秦晋同时拥上去:“抽我的血。”结果他的血型与夕颜不合,我被穿上白大褂推进了手术室。
针管刺进皮肤,冰冷而尖锐,可是奇怪地,我并不觉得痛,鲜红的血浆顺着胶管流进血袋,有种腐烂玫瑰花的味道。
我觉得困眩,神思渐渐飘远。
前面为我引路的女子,那么轻盈的身子,那么清淡的笑,是姥姥吗?
她在曲曲折折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