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午饭才走。”
邓伯诚却累了。
厨子的一碟橘子鸭做的美味无比,他多喝了一点红酒,回房收拾行李,倒头盹着。
醒来已近黄昏,房里不知谁人捧进一盆水仙花,幽香扑鼻。
他推开窗,看见有几只雉鸡飞过,银绿色羽毛煞是好看。
他下楼去吃下午茶。
没想到远在异国高原可以吃到新鲜生煎馒头。
“来,伯诚,喝一杯龙井茶。”
邓伯诚苦笑说:“我真要走了。”
“你还没听我向你推荐谁。”
“谁?”
“我有一个兄弟,英年早逝。”
“我听过这件事,深觉可惜,他好像比你大一岁。”
王灼荣叹口气,“正是,他与大嫂交通失事失救,遗下一子一女,女儿今年二十六岁。”
邓伯诚扬起一条眉毛。
“她叫王庭芳。”
“一个小女孩?”
“二十六岁不算小了,未婚,独身,品格良好,十三岁进伦敦大学修人文学及新闻系,十八岁在史密夫读完博士往联合国工作,此刻帮安南属下一组研究第三世界国家节育问题,已有十年工作经验。”
邓伯诚瞪大双眼。
“一年,十二个月,我想她能胜任。”
“你开玩笑!”
“不,我说真的,初生之犊不怕虎,她出身富裕,肯定不会贪污渎职,身家清白,没有历史,学识与工作能力一流,精力充沛,一日工作十六小时毫无倦容,这样的人哪里去找。”
“只是一个普通女孩!”
“那样还算普通?”
“这世上满是有能力父母栽培的平凡天才儿童,融岛怎可交在他们手中。”
“伯诚,你迂腐,融岛一早应轰走你这样的首席顾问。”
“政治不是艺术,单凭想象力及创意行吗?”
“你已走投无路,不转弯更加不行。”
王灼荣取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王庭芳。”
照片中是一个清丽可人的年轻女子。
“这可不是参加华裔小姐比赛。”
“伯诚,你与其他摄政王的指标其实是一年后一人一票,这一年后由谁出任都一样。”
“我不能接受这样儿戏的人选。”
王灼荣看着老友,“无论哪个机构得到王庭芳这样的人才都应庆幸。”
“我不是那样意思。“
“那么,算是我误会,你也不要介意。”
王灼荣的话已说完,他站起来预备送客。
邓伯诚迟疑一下,忽然之间作出一个决定,他把桌子上王庭芳的照片及履历收进公事包里。
“你说得对,老王,依此刻民智推理,一人一票可能选出当红歌星小露宝。”
王灼荣微笑,“质素也不会比本世纪历届美国总统更差。”
邓伯诚笑得哽呛。
他们互相拍着对方肩膀。
司机把车子驶出来,邓伯诚有要事在身,匆匆上车去了。
那一天,淅淅下着油似细春雨,水仙花一望无际的在路旁盛放。
邓伯诚不由得自言自语吟起来:“美丽水仙,我们为你早逝哭泣,如早升旭日,尚未看到午辰…。。”这是他在大学读英国文学时背过的济慈的诗,至今尚未忘记。
车子经过,大闸门又缓缓关上。
在地球的另一头,小小公寓房子内小小卧室,一张双层床,下格睡着一个小男孩,上格却是个年轻人,床不够长,双腿伸也不是缩也不是,他也勉强将就,睡得十分香甜。
外边狭窄的客厅,年轻人的兄嫂正忙着张罗早餐,吃了好上班去,小市民生活节奏紧张。
“去叫小宝起来。”
“这孩子十岁整,日日需父母苦苦哀求才会洗澡、吃饭、做功课、起床、睡觉。”
“没有一样自动,是谓小孩。”
“他抱怨鞋子又小了。”
“是,每隔三个月裤子太短、衣服太窄。唉,黄口无饱期。”
大嫂进房去把孩子拉起来梳洗。
“真得训练小宝独立。”
“一日到黑恐吓他要不学乖要不送去寄宿,一日面青唇白回来说:妈妈黄松治去了伦敦寄宿,原来真有如此悲惨遭遇,我说你别担心,我家负担不起这种刑罚。”
孩子惺忪换上校服。
大嫂瞄了房门一眼,“二叔这一觉又得睡到下午。”
“别去理他。”
“半年了,不知是我们成功抑或是他失败,也不见他找工作,成日吃了就睡,其乐融融。”
“你是大嫂,包涵点。”
大嫂说:“我替他可惜。”
一家三口出门去。
在电梯里大嫂还在说:“当日老爹辞世,节蓄公平分两份,我俩用来置业,至今经济稍微复苏,日子还过得去,他却用来留学,如今多才博学,一肚皮学问,日日睡懒觉。”
“他好像打算教书。”
“校车来了。”
周启之在小床上转个身,他每句话都听到。
他睁开双眼,心里想:真该找工作了。
可是全部资本已经用来游学六年,文凭一大堆,户口无一文,究竟会些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不过再不搬出去,怕启超在妻子面前日子不好过。
连侄儿小宝也问他:“二叔,你不上学,也不上班,你做些什么?“
这便叫做社会压力。
他起床梳洗更衣,电话响了。
原来是早他三年回来的老友林森。
“启之,出来喝杯茶。“
“半小时后我到你办公室见。“
需开口了,已经睡饱,真该找份工作,赚取薪酬,养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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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特首小姐你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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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周启之找到林森,开口说出要求。
“我知道你有三张文凭:一张言语系、一张英国文学系、另外一张新闻系,但市场所需是管理科人才,要不,做电脑动画,还有生物科技也吃香,那么三师也总找到饭吃。”
周启之摊摊手。
林森说:“启之,一早同你说,要不教书,要不来帮我。”
“四间大学里我都递了申请表,迟迟未有答复。”
“有无兴趣到政府工作?”
周启之只是笑。
“那么,到鄙公司上班。”
“你办报纸杂志,用不到我。”
“你看不起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森说:“你不明何以一个论文写《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人物与中华文化密切关系》的博士会得在融岛办秘闻杂志。”
“林森,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启之,掀开名人假面具是十分有趣的一件事。”
“把人脸皮都剥开,未免血淋淋。”
“当年回流,我也像你这样,在家躺了一年,高不成低不就,结果承继了舅父这间领先出版社,一做下来,其乐无穷。”
“华人有一句话,叫久入鲍鱼之肆。”
“你做不做?”
周启之叹息:“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我在郊区有一间小平房,另外可派一辆吉普车给你,从今日起,你是领先杂志特约记者。”
“什么?”
“你是新闻系高材生,当年你带领一班同学协助教授破了一宗陈年旧案,甚获好评。我至今记得,津津乐道。”
“性质不同……”
林森看着他。
周启之静下来。
“本公司员工福利著名超卓,另设奖金,你放心做。”
周启之不出声。
“你的首宗任务是这个。“
林森把一张大头照片放在桌子上。
周启之只见照片中是一个清秀的年轻女子,一眼吸引他,他从未见过那样炯炯有神的眼睛。“这是谁?“
“启之,你在山洞睡太久了,这是融岛特区最新行政首长王庭芳。”
周启之大大讶异:“这是几时的事?”
“你家不看新闻吧?下午侄儿霸住看日本动画,晚上大嫂看长篇话剧,你完蛋了。”
“不,我肯定从未见过这女子。”
林森嘻嘻笑:“启之,消息自日本东京传来,官方尚未证实。”
周启之坐下来:“日本人仍然对我们这样密切注意?”
“真可怕,他们派拍摄队到上海北京也还算了,可是一直取道延安窑洞,又代表华裔追寻黄河源头,当然不会放过融岛。”
“虎视眈眈。”
“日本人把王庭芳的背景查的一清二楚。”
“她叫王庭芳?”
“是融岛一班智囊幕僚破釜沉舟推举的人才。”
“你指酒囊饭袋。”
“当然,在融岛,你可以持有相反意见。”
两个老同学齐齐唏嘘,“真是大幸。
“所以,这是你的任务。”
“什么是我的任务?”周启之张大嘴。
“特首小姐王庭芳。”
“什么叫王庭芳是我的任务?”
“发掘特首小姐贴身秘密,令城内好事读者疯狂,使鄙杂志销路节节领先,独占鳌头。”
“你疯了。”
林森拉长面孔,“连东洋人隔着一个东中国海都感兴趣的事,我们怎可放过。”
林森取出一本周刊文春掀到某页,图片中正刊登王庭芳同一帧近照。
周启之看到内文其中一句说:“伊平日喜穿香奈尔套装,但星期六一定脱下高跟鞋换上平底…”
“你看,同胞能不争口气吗?”
周启之说:“这是特区最后一届推举的首长,你莫坏了大事。”
“我们是做新闻的人,需报道事实,焉可天天在蛋糕上涂奶油。”
“林森你叫人对新闻自由这四个字另眼相看。”
林森取出一只信封:“薪酬、门匙、车匙,全在这里,工作立刻开启,你做,还是不做?”
周启之叹口气,“逼良为娼。”
林森狰狞大笑:“逼你是社会,不是领先杂志。”
“你好像很高兴。”
“周先生,这十年来,凡是赚过一点合理报酬的编辑与撰稿人,均从秘闻杂志出身,即使离职,还引以为荣,念念不忘,如果没有我们,文人哪里去赚壹圆美金一个字?都还孵在没有冷气的老报馆作业,还有,算起稿费来,要扣标贴!领先有什么不妥,你说说。”
周启之抹了抹额角的汗。
“等到大学给你长期合约,你大可离开领先,然后撰文痛骂领先这等败类是害群之马。”
周启之点点头,“我一定会那样做。”
林森把信封推到他面前。
周启之把它收进口袋。
“领先有一组人正在策划这件事,我们会通知你怎么做。”
“哗。”
“我们工作态度一流,读者要什么,我们提供什么,人家怎样看待我们,管它呢。”
一辆小小半新旧吉普车在门口等他。
周启之打开信封一看,里面装满千元钞票,足足一寸厚,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