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芙按下车窗,一扬手,手机飞出窗外。
车子越来越快,路边的行人和建筑飞快地向后飞逝。尔芙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一阵冷似一阵。
五年来许许多多的事情这时候蜂拥而至,在她的头脑里像幻灯片一样,一张张闪过。破碎的汽车,悲痛的哭泣,繁杂的公务,午夜的噩梦,以及刚刚的那个女人。
尔芙感到剧烈的头痛和恶心,车前的景物渐渐模糊不清。她在还有一丝理智的情况下,踩下了刹车。
车子发出尖锐地磨擦声音,惊险地停在路边。尔芙推开车门,扶住路边的树,翻江倒海地开始吐起来。
过了好一会尔芙才回过神,她再度回到车里,她趴在方向盘上,全身无力。过了良久良久,她才掉转车头。她找了一家小酒吧,她坐在吧台前,要了杯酒,又点起了一支烟。
刚开始的时候酒吧播放着一首鼓点轻缓的曲子,尔芙慢慢喝着杯中的酒,烟一根接着一根。渐渐地,酒吧里人越来越多,音乐也越来越摇滚,越来越激昂。
尔芙漠然地吐出一个个烟圈,烟雾朦胧了她的脸庞,让她看起来十分遥远。
有人过来搭讪,尔芙冷冷地看着他,那人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走了。
尔芙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家床上,头痛欲裂。她扶着头,呻吟一声,缓缓地坐起来。
“你感觉怎样?头痛的厉害么?”
尔芙抬眼看去,冠南正担心地望着她。
她有一瞬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有些迷茫,随即胃里一阵翻涌,她忙起身跑到洗手间,哇哇地吐起来。
冠南跟过来,给她顺背,叹气道:“你不会喝酒的,怎么喝了那么多。”
尔芙脑子这才慢慢清明起来,她记起了那些酒,那个陆双双。她推开冠南道:“我没事。”
过了一会她茫然地问道:“我怎么在家里?我不是在酒吧吗?”
“你打电话叫我去接你的啊。”
尔芙仍然茫然,“我打电话?”
“是啊,你在酒吧里喝得醉醺醺的,借了酒保的电话打给我的。你的手机呢?”
尔芙揉着太阳穴,呻吟着说:“丢掉了。”
冠南给了她一杯温开水让她漱口,问道:“尔芙,发生了什么事情?昨天你不住说什么疤什么双的,怎么了?”
尔芙对着镜子,低声道:“我是问你身上有几道伤疤,是单数还是双数。”
“我不知道,从来没数过。”
“哦。”
尔芙漱完口将杯子放在盥洗台上,走了出去,她给自己倒了杯开水,慢慢地啜饮,慢慢地道: “大哥和井莲离婚了。我有点伤心,就喝多了,对不起。”
“没关系,下次少喝一点。井莲刚刚打过电话,我也是才知道的,我也很难过。”
尔芙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井莲!现在几点了?”
“快中午了。”
尔芙吃了一惊,“我去送她!”
她慌张地四顾,胡乱拿了外套就往外跑去,在电梯口一阵乱按。可那电梯不知怎地,半天还在4楼5楼徘徊。
冠南追了出来,“尔芙,别去了!早上井莲打的电话。她已经走了。”
尔芙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还在一下一下不住地按着按钮,眼泪一颗一颗从脸上滑落了下来。
冠南将她抱在怀中,安抚着:“好了,别哭,别这样。我们以后常去看她,会有很多机会的。”
“……你不懂的,你不懂的……”尔芙喃喃地说。
齐老太太推门进来的时候,尔芙正站在窗前,半眯着眼迎视着窗外冬日并不刺眼的眼光。
“尔芙?”
尔芙转过身,“妈。”
“听说你感冒了,好点没有?”
“已经好了。”
两人坐下来,齐妈妈握住尔芙的手:“好些天没见你们了,正惦记你们呢。冠南呢,他还好吗?”
“他很好,他送我过来之后就去了公司。”
“对了,你在电话里说有事找我,什么事?”
尔芙抽回自己的受,走到落地窗前,玻璃窗上雾气弥蒙。她推开一扇窗,呼吸外面清冷的空气。
齐妈妈随她走到窗前,“尔芙,怎么啦?”
“妈,冠南身上有多少道疤?”
“十七八道吧。他受了很多苦。”齐妈妈道,“怎么了,是不是冠南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尔芙沉默着,她望着窗外,良久才轻声道:“不,冠南很好。只不过,他回来的时候只有过一次全身检查,您也并没有对他进行近身护理,您是怎么知道他身上有几道疤的?”
齐妈妈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尔芙。
“你们是什么时候找到冠南的?”尔芙平静地问,她的声音平和,没有波澜,也没有起伏。
齐妈妈坐下来,她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四年多以前。”
尔芙的头抵着冰冷的玻璃窗,“挺长时间了。”
齐妈妈道:“对不起。”
“这么说,那个陆双双是真的,她说的都是真的?”
“……是的。”
“这么一来,很多事情就能解释清楚了。为什么总也找不到冠南。为什么那个陆双双不敢来找我。为什么这些年你并不怎么伤心……”
“尔芙,事情很复杂,你听我解释好吗……”
“解释什么呢?”尔芙淡淡地说,“是我做错在先。”
“尔芙,如果你认为我不告诉你是在惩罚你,那你就错了。”
“不,我当然不会这样认为。你们并不缺乏一个管理公司的人,我这些年留在齐家其实也确实没有什么意思。是因为冠南的心脏病,他的失忆症吧?”
齐老太太伤感地说,“那时候他的伤非常重,他恢复得很慢,不记得自己是谁,长时间的病痛和失忆让他变得脆弱,害怕和周围的任何人接触。我们用了很长时间才让他放下心防……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们不能确定什么时候冠南的记忆就会苏醒,或许是下一秒下个月……”
“所以,四年前你不告诉我,让我痛苦?冠南回来了,你们又选择不告诉她,让她痛苦?”
“不,不是的。 那时候,他……他一听到你的名字就……情绪不稳定……我们完全没有法子……”齐妈妈难过地说。
尔芙闭了闭眼。
齐妈妈继续道,“我不敢告诉你,也不敢在他面前说任何关于你的事情。冠南那时候换了很多护士,最后一个是陆双双,她很细心很温柔……”
尔芙扶住头,低声道:“对不起,妈妈,我不想听这个。”
“对不起。”
“我先走了。”尔芙的头越来越痛,“我只是来确定一下,现在我确定了。我走了。”
“尔芙!”齐老太太叫住她。
尔芙回过头。
“你……打算怎么办?”齐老太太迟疑道,“冠南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
“在尽量不伤害冠南的情况下,把真相告诉他。”
齐妈妈脸色苍白:“不可以!”
“那么您要怎么办?让我在这里强颜欢笑,让另一个女人黯然神伤?或者等冠南忘掉我,回到那个女人身边的时候,我再功成身退?”
齐妈妈脸色越发苍白:“不,我当然不会这么要求。别告诉他,至少现在不要。别看冠南性格那么温和人那么温柔,他其实最认死理,我不知道那会对他造成怎样的冲击,我无法再承受任何可能失去冠南的风险,我不能再冒一次险……请你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情……”
“您想让我怎么做?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再过一阵子好吗?我已经为冠南安排好了一次心脏手术,矫正他的心脏瓣膜,手术过后他就会和一个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了。那时候……”
尔芙看着婆婆眼中饱含的眼泪,良久良久,终于点了点头,缓缓地道:“我想趁这次机会,退出齐氏。”
老太太吃了一惊:“这怎么成?齐氏这些年都是你经手的,怎么能说退就退?冠南才刚回来没多久,很多事情还不能上手。再说,齐氏本来就是你们的,又谈何退不退?”
尔芙淡淡地摇头,“我想休个长假,放松一下。”
“我知道你很累了,这样吧,等冠南做好手术,你和冠南一起……”
尔芙笑了一下,“不,我想自己去。”
在激昂的音乐声中,尔芙吃力地将最后一件家具推到了她想要的位置。
她擦了把汗,深深地吐了口气,感到精疲力竭。她从地上捡起香烟和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支。
她漠然地吐出一个个烟圈,面无表情地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
一支烟抽完,她起身拿了外套和提包,走出门去。
机场人声嘈杂,售票小姐微笑着说:“对不起,女士,最早的一班飞往欧洲的航班在5个小时之后,只有特等舱。”
“一张单程票。”尔芙说。
她在候机厅坐下,闭上眼睛。
候机厅到处都是电视屏幕,有的播着新闻,有的播着娱乐节目。尔芙在那些电视机械的声音影响下,越发心烦意乱。
她起身,走到商场里去,她并没有购买的欲望,只是百无聊赖地随意逛着。
从商场出来,尔芙看到巨大的电子屏幕前聚集了一大群人,大家都抬着头看着屏幕。尔芙抬眼,屏幕上播音员正在说:“……巴西一架客机今天上午从中国X城起飞,2个小时前从雷达上消失。航空公司称,机上有155名乘客,目前还不能确定其中有多少名机组成员……”
尔芙全身冰冷。
尔芙砰地推开尔蓁办公室的大门。
尔蓁从巨大的办公桌前抬起头来。他的脸上毫无血色,一片青白。
“你看到新闻了?”尔芙问。
尔蓁点点头。
“……失踪……”尔芙哽咽道,“一架飞机怎么会莫名其妙失踪?!”
“……刚刚的最新消息,已经找到飞机残骸了。”尔蓁涩声道。
尔芙眼前一黑。
接下来的日子尔芙无法形容。
那个想去巴西狂欢节的女人终结在前去狂欢节的路上。和很多年前一样,那个飞往巴黎求学的女子终结在去巴黎的路上。
尔蓁迅速憔悴下来,双眼无神。
他比以往更加沉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偶尔在妹妹面前,会突然说上一句:“如果我不同意离婚……”
尔芙看着兄长,只默默地把头扭过去。
他失去了前妻,她失去了最知心的朋友,最珍爱的姐妹。
他们无法相互安慰。
尔芙开始整夜整夜地噩梦,冠南紧紧抱住她,一遍一遍重申:“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哪里也没去。”
尔芙从梦中张开迷蒙的眼睛,攀住他的颈项放声痛哭:“冠南!冠南!不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