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在我的诱导下,秦小多对电脑和上网着了迷,豪宅里不时响起她的惊呼:晓婵你死哪去了?快过来,死机了!我一直小心翼翼伺候着她,不过她并没多少事情要我做。一双大杏眼看似光彩照人,其实空空洞洞什么内容也没有。她空洞地活着,我也就空洞地陪着,没事儿的时候对镜看着胸前那枚狼牙,常抑制不住地想你,尽管我并不认为我很爱你。
绝不想成年累月呆在这豪宅里,只想读你的画并让你再画我一次……
绝不想乘宝马、吃牛排,只想坐在你的破自行车的后座上,和你手拉手去吃酥鲫鱼……
绝不想陪这个无所事事的二奶,只想和你一起逛街、游海、聊大天,或者一起去相看大叔大妈给你介绍的女孩。多有意思啊,那些呆头呆脑、故作娇态的女孩总拿狐疑的眼光瞟我,她们总能看出咱们的关系不清不楚。过后我们各自给她打分,你总是打最高分,我总是打最低分。然后去掉一个最高分,再去掉一个最低分,那个她就归于0了……
绝不想在这个笼子泡到永远,只想你在黑夜里那样无耻地凝视我吻我……
其实我知道你特俗特平庸特小市民,搞文学顶多三流——稿费最高没超过二百元;搞美术不过是个混混——一幅画没卖出去;做记者是个懒虫——报上十天半月见不到你的文章;下围棋太业余——刚懂得“瞪两只眼争一口气”。这几届大学出来的天之骄子们投身商海的,卖身IT业的,西去北京、南下深圳、出海留洋的,没几年西装革履一身名牌,气宇轩昂开一辆大奔回来找初恋之友叙旧来了。你瞧你,把自己关在那间小破屋里,没雄心没理想没作为,哼,跳大海也不嫁给你!
秦小多又让我去街上买杂志。我原以为她除了化妆、作秀、撒娇,就肯定没别的事情可做了。错了。这小女人有一个特点,也算惟一的优点吧——就是好读那些花花绿绿的社会生活类杂志,成堆地买,成堆地读,不时还用苍蝇爬似的乱字记下几条警句什么的……
她常常摆扑克牌给自己算命,常常抱膝坐在床上或倚在阳台栏杆上,瞪一双忧伤的杏眼发呆,常常莫名其妙地因为一点什么破事儿,对雷可或我突然发火,急了就把房间里一切能摔的物件全部变成碎片,然后蒙在被子里呜呜哭……
这几天她把戴安娜扔在一边,瓜子也不嗑了,如痴如狂地跟我学五笔学上网冲浪学聊天学收发电子邮件,甚至要雷可这几天不要“鬼子进村”来骚扰她。
媚眼狐:E-mail
收件人:北极狼
时间:1998年7月23日22时
傍晚,我冲完澡从浴室走出来,正靠在床头翻杂志的秦小多一眼瞥见裸在我胸前的饰物,说你挂的什么破玩意儿?我说是狼牙。秦小多吓了一跳,说你脑子进水了?怎么挂这么吓人的东西!
我神秘兮兮一笑,说这是爱的信物,一个男友送的。
谁?交待!你总在网上调情是不是就跟他呀?小多腾地坐起来。
我只好把你彻底交待了。这些天秦小多一直磨着跟我学收发电子邮件。这会儿她瞪一双大眼,很恶地说你既然是我的私人助理,就不许有任何事情隐瞒雇主,我跟市长上床的事儿都不瞒你。你男朋友杀人啦还是抢银行啦,有什么屁事儿不能告诉我!
我想她说的有理,只好把案子撂了。此刻她就坐在我身边,嘴里噼里啪啦嗑着瓜子儿,津津有味看我上网进搜狐给你敲E-mail,还问我你为什么叫北极狼?我为什么叫媚眼狐?你们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两个都是单身贵族,为什么不结婚?这些???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第三部分第3节:堕落从第七颗纽扣开始(7)
瞧,她又问了一个问题:在网上谈情说爱比人泡在一起有意思吗?我告诉她,网恋的结局大都是“见光死”——也就是说,虫子们在网上都把自己说成帅哥酷妹,相互间爱得山崩地裂,眼泪汪汪。临到相约见面时,常常是歪瓜见裂枣,土豆瞅地瓜,都是看一眼后悔半年的货,网恋就此玩完。
秦小多的两只大眼睛特别的媚,发起威来又特别的凶。这些日子在一起吃饭,我发现她特别爱吃动物眼睛,鸡呀鸭呀鱼呀什么眼睛都吃。从小学到大学,我认识各种各样有特别嗜好的人,怎么也想不到看上去娇娇媚媚的小多爱吃那么恐怖的东西。不知是因为爱吃动物眼睛,她的眼睛才又大又黑,还是因为她的眼睛又大又黑,需要吃很多的动物眼睛,也许两方面原因都有。
那天秦小多一边大啃红烧鹅头一边嘻嘻笑着跟我说,她吻男孩子或男人也从眼睛吻起。我不知道雷可如果知道小多的嗜好,还敢不敢让她吻。
过几天我们要去西安,雷可去那里开会,想把秦小多带去玩玩,我当然陪同前往。堂堂副市长出去开会可以带自己的小情人,这世界不会是疯了吧?
媚眼狐:E-mail
收件人:北极狼
时间:1998年8月2日23时
那对野鸳鸯正在西安秦皇宾馆的室内游泳池戏水——当然是雷可和秦小多。我用IBM笔记本电脑(这是此次出行秦小多送给我的礼物)给你发帖子。雷可和市文化局长等一干人马到西安开全国文化工作会议,他不能公开带秦小多到处风光,就需要吴凯“保驾护航”出钱出力。
西安此行雷可先飞,吴凯像高级特工,拎着精致的黑色密码箱,带着秦小多和我后飞。从上电脑学五笔爬网络泡网吧开始,秦小多已经离不开我了。白天雷可忙会,吴凯包了一辆皇冠,拉我们逛秦皇陵,祭黄帝陵,看兵马俑,游半坡村。不知为什么这些天秦小多似乎心境不佳,一路上沉默寡言,眼睛像蒙了一层雾水,迷茫而忧郁。
迄今为止,我小心翼翼地没有探问秦小多的私生活……
北极狼:E-mail
收件人:媚眼狐
时间:1998年8月3日8时
前天下午,去校园后面那片树林中写生,一个小巧玲珑像美国玩具芭比娃娃似的大二女孩晃悠过来,披肩发耐克鞋休闲装,很潇洒很轻松的样子,一双月芽儿似的眼睛笑起来很像你。她倒背手靠在树上看了一会儿,然后说她很喜欢美术,很喜欢这片树林,很喜欢这里的宁静与温馨,很喜欢我的画儿,就差说很喜欢我了。
我说,放假怎么没回家?
她说,我们系八个女孩都没走,想打工赚点儿零花钱。
我说,今天你怎么没去打工?
她说今天是八一节,她爸爸是军人,于是她给自己放假了。她说很高兴认识我,并邀我晚间一起喝咖啡。她说现在流行的说法是“要致富,学美术”,她很想跟我学画画儿。
当晚月亮又大又圆,明丽而清澄,像天下情侣共有的镜子。我们面对面坐在梦非梦咖啡厅,背景是许多模糊而暧昧的情侣,还有悠扬的莫扎特小夜曲。我特意换上那件次品黑西服,芭比娃娃换了件红、黄、蓝大色块的低胸连衣裙,套黑色丝袜,右腿自在地搭在左腿上轻轻摇晃,她一定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吸引过不少男生和男人的目光。
嗨,白茫,你现在的心情OK吗?芭比娃娃娇声问。
我感谢地点点头。
依你现在的心情和感觉,会吻我吗?说着,芭比娃娃双手支颐,将丰满的红唇和微露的酥胸从小桌上方悄悄抵进我并半合上眼睛,良久。
我坚定地摇摇头。
为什么?芭比娃娃有些失望。
我说,因为我认识一个女孩,她有一双和你一样的狐媚眼。我不能找两双同样的眼睛,何况我尚无计划同某个女孩白头偕老。
话音未落,芭比娃娃唇边挂着微笑,把一杯冰红茶细水长流地倒在我的皮鞋和裤腿上,然后温柔地轻声说,不好意思,我建议你滚回去换换裤子和袜子,不过走前别忘了买单。
我礼貌地站起身,从西服口袋里掏出钱夹,摸出一张百元大钞压在高脚杯下面,然后说,谢谢你使我的腿更加冷静了。
那天我们刚走到武则天的无字碑前,我的手机响了,是妈妈从M市打来的。妈妈说家里要粉刷,许多旧东西要淘汰,你那个柜子扔掉了。
我惊问里面的东西呢?
全烧了,妈妈说得很平静。
我无言以对,悲怆不已。我是个记忆力极差的人,以后没有那些信件、照片、日记来串起我对岁月、青春、爱情的记忆,没有那些随风而逝的残红落英时时向我展现以往的快乐和悲伤,我会怀疑它们真的存在过吗?过去的我存在过吗?没有那些珍藏,我将无法辨认自己。没有了过去的我,现在的我还存在吗?
妈妈的做法让我有一种被人窥探了隐私的愤怒与沮丧。那个沉甸甸的红木方柜是奶奶过世前留给我的,四角包着铜皮,红漆已经剥落,一把老式铜锁在上面闪闪发光,惟一的一枚钥匙在我手上。
我能想象出妈妈用那把红柄的铁钳砸开铜锁时,表情是怎样的决绝——她是想以截断和毁弃我的历史的方式让一向玩世不恭的我重新做人。想到这儿我的脸忽然烧红起来,因为我真切记得柜子里有一本香港人偷带过来的《花花公子》杂志和3张我的写真照——那是我18、19、20岁生日的纪念,两张是叶怡姐给我照的,一张是一位男士照的。还有那些要命的日记,不知妈妈会不会翻看,看了很可能突发脑溢血或心脏病——我从小就懂得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我只有在日记里说真话……
第三部分第3节:堕落从第七颗纽扣开始(8)
今晚有雨。西安的雨滴因为常常混着黄尘,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