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8226;徐珙<<溪山琴况>>
1
丁一刚到北京,一下火车却没有看见林月,本来说好了林月要到车站来接他的。
突然听到一个女声高声地喊丁一的名字,丁一回过头一看,林月原本高挑出众的身形这会儿已经臃肿得像一个大气球了,叶洪生在一边微笑地看着丁一。
“哈哈,你们的动作满快吗?什么时候请我做叔叔啊?”丁一惊喜地问。
林月这时倒是温柔了许多,羞涩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叶洪生替她回答道:“过两个月就生了,到时候你可要准备好红包送干儿子啊。”
林月往丁一的身后张望:“素心呢?几年不见,怪想她的。”
丁一犹豫了一下,淡淡地说:“她很忙,这次就不来了。”
叶洪生敏锐地看了他一眼,扶着林月的手臂说:“人家丁一风尘仆仆,你也先让他喘口气啊。”
林月顺从地点了点头:“丁一,你的行李让洪生来提吧,我爸爸正在等着你呢。”
四月的北京处处都焕发着勃勃的生机,丁一看着街边等候主顾的黄包车夫们,突然想起了那年秋天的那条大辫子。
林月不明就里,只顾催着丁一快走。
年轻的人们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和梦想,匆匆地走进了中央音乐学院。
林中立校长精神焕发地站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夫人安娜微笑着理了理林月的头发:“瞧你疯的,都要做妈妈的人了。”叶洪生笑着说:“妈妈放心,我会看好她和我们的宝贝的。”
丁一站在后面,看着这幸福的一家人,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神了。
“素心还好吗?她家都好吧?”林校长在吃饭的时候突然问丁一。
“挺好的,素心在研究一本上古时代的罕见琴谱,所以很忙。”丁一掩饰地回答道。
林月插嘴问道:“你和素心结婚了么?记得通知我们啊。”
丁一勉强地笑了笑:“你们结婚不是也没通知我么?以牙还牙。”
林月急了:“那时候我们怎么找你嘛,要不是诺顿先生和丁俊生先生告诉我们,我们还不知道你在西安呢。”
“啊?诺顿先生他们还在北京么?”
“在啊,不过他们马上就要返回法国了,诺顿先生的学校需要他回去工作,丁先生要去广州。”林月滔滔不绝地说着,林校长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她意识到自己似乎说的太多了点,赶紧埋头吃饭。
林校长说:“我已经向组织上汇报过了,组织上考虑到你的情况,同意你先留在中央音乐学院任教。”
丁一重复了一句:“我的情况?”
2
诺顿先生的中国之行,令他大开眼界,尤其是那张神奇的紫绮古琴和那个温柔美丽的东方女子。当然,用他那些从书籍和旅行当中了解的东方文化,是永远都无法理解那种属于东方式的执着和坚持的。他很奇怪那个东方女子为什么要守在那样一个清贫的小道观里,而不愿意把她的研究和发现公布于众。
带着对中国的留恋和惊奇,诺顿先生回到了法国。
回到法国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他那个大旅行箱,取出在中国拍摄的大量风土人情的胶卷去冲洗。神秘幽静的道观,青砖红瓦的院子,穿着月白色旗袍、长发披肩的中国女子和她身边的紫绮古琴,都成为了众多照片当中最抢眼最夺目的风景。
看着那美丽优雅的中国女子和她身边的鼓琴,诺顿先生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幽静的道观,仿佛那琴正在散发出袅袅的紫烟和清香,仿佛那女子的手也在动着,美妙绝伦的乐声就从那张会流动的琴上流淌出来了。“余音饶梁,余音饶梁啊。”诺顿先生喃喃地自语着。
就在诺顿先生忘情地回忆的时候,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是诺顿先生通过朋友特地邀请来的,一个往返于世界各地的文物走私商胡可。
胡可,祖籍福建泉洲,胡氏家族早在马可波罗时代就开始做文物生意了。1855年,胡氏家祖加入天地会并成为天地会骨干人物。1864年,天地会失败,胡氏祖先全家被清政府杀害,他带着族谱直身逃往香港,胡氏子孙重操旧业,做起了文物生意。到了胡可的爷爷胡诗泽这一代,在英国的殖民统治下的香港,涌来大量中国内陆来港谋生的人,同时也带来了大量的家传古玩字画。胡氏家族正式开始往返于中国与英法各国之间,走私文物。到20世纪中期,胡氏家族在文物界的影响力,已是言鼎行磐无出其右了。
诺顿先生并不是一个文物收藏家,但他实在是对紫绮古琴爱之甚切。他想通过胡可,回到中国收购紫绮古琴。
胡可看上去非常斯文儒雅,丝毫没有想象中江洋大盗的残忍贪婪之相,这让诺顿先生对他的相信程度增加不少。胡可看着紫绮古琴的照片,沉吟着。诺顿先生慷慨地伸出一个指头说道:“一千万美圆,够了吧。”胡可的眼神坚定地看着诺顿先生,只吐出了两个字:“英镑!”
3
陈守成依旧抽出一切业余时间陪伴杨素心研究古谱以及紫绮古琴的演奏方法,杨素心的研究进度也日见精进了。
日子就这样流逝着,陈守成突然接到了父亲陈严的家信,信中声称父亲病重,要陈守成立刻回家。陈守成虽然并不喜欢他的这个赌鬼父亲,但是毕竟血浓于水,他还是决定马上返回炎陵看望父亲。他安排好杨素心和锦儿的生活,便动身上路了。
炎陵东郊的陈家小院依旧那样死气沉沉的模样,陈守成走进父亲住的正房,父亲躺在床上大声地咳嗽着。见到儿子回来了,陈严浑浊的老眼里射出了欣喜和贪婪的光芒。陈守成这才发现,屋角的桌子旁边还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陈先生,幸会。”那男子笑着起身走过来,向陈守成伸出了右手。
陈守成迟疑了一下:“请问足下是?”
陈严讨好地爬起身来介绍:“这位是著名爱国华侨,法国文物研究协会的特邀理事胡可先生。这是犬子守成”
“法国文物研究协会?有这样一个协会吗?”陈守成心起疑团。却面带笑容而不失警觉地敷衍道:“久仰久仰,请问胡理事屈尊亲莅寒舍所为何事?”
“听说陈先生拥有一张绝世古琴,法国文物研究协会很感兴趣,特地派在下和先生谈一笔交易。”
陈守成恍然大悟,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冷冷回道:“那不是属于我的东西。”
胡可哈哈大笑,那笑声震的陈守成的耳朵都有些发疼:“以陈先生和杨素心小姐的关系,是不是你的并不重要。”
陈守成大惊失色地指着胡可:“你,你是那个洋鬼子诺顿派来的?!”
胡可并不在意陈守成的前恭后倨,依旧很绅士地侃侃而谈:“以诺顿先生在欧洲乃至国际音乐界的影响,紫绮能得到他的青睐,才不辱其绝世之名。一千万美圆,请陈先生三思。”
陈守成大怒:“简直就是强盗,紫绮古琴是无价的,我绝不会为了这些臭钱而伤害素心。请你马上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胡可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对陈守成说:“陈先生今天赶路赶得太累了,胡某还是改天再来拜访吧。”说完对着坐在床沿上的陈严晃了一晃食指,转身走出了陈家小院的大门。
陈守成冲着胡可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甩手将大门重重地关上了。砰然一声,震的整个陈家小院的门窗嗡嗡作响。
4
陈守成厌恶地看了父亲一眼,以他对父亲的了解,这件事情远远没有今天这么简单。
陈严瑟缩在床角,把油渍麻花的印花蓝布被一直拉到下巴底下,装模作样地咳嗽着。见陈守成气愤地走了进来,他把被角更加地往上拉着。
陈守成强压着怒火,问:“你收了人家多少钱了?”
陈严不敢看儿子愤怒的眼睛:“一百、一百现大洋。”
陈守成皱起眉头反问道:“一百?一百吗?”
陈严喏喏地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实话:“一千,一千。”
“到底是一百还是一千?”陈守成几乎是直起喉咙吼着。
陈严的声音更低了:“是一千二百。”
“钱呢?钱在哪里,你给我马上去还给人家!”陈守成用不容辩驳的语气冷冷地说道。
“钱,钱,钱我花了。”
“花了?花到哪里去了?啊?”
“还赌债了,孙大麻子那龟儿子逼得太紧了。”陈严突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你这一去就是两年,你不管老子,你老子差点就被人拖出去喂狗了啊。要不是胡先生及时赶到,你今天就看不见你爷老子了。”
陈守成险些跌倒了,他使劲闭了闭眼睛,陈严伸过来的胳膊上布满了青紫的淤痕。他一跺脚,拂袖走出了那个房间。
天色阴沉,狂风夹杂着雨的气息横扫着大地,树梢在风里东倒西歪地挣扎着。
陈守成的心情和这个天气一样,沉重而又阴霾。他的脑海里交替出现着杨素心温柔的笑脸和父亲奄奄一息的可怜像。他不明白,是谁发明了牌九,是什么在操纵父亲的灵魂。
他在大风里站了一会,觉得有些饿了,抬脚跨出了院门。正想顺着墙往村西李家小店去买点吃食,两个彪形大汉拦住了他的去路。其中一个大汉扬了扬手中的食盒,恭敬地说:“陈先生,胡老板说了,您是他的朋友,这些酒菜您将就着吃吧,就不劳您再跑出去买了。”
陈守成一声怒吼,接过大汉手中的食盒,一把摔到地上。散落了一地的酒菜沾满了泥沙,却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陈守成每天在两个彪形大汉的看守下,像一只被囚禁的猛兽一样,他不停地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父亲陈严早就不见人影了,不用说又是赌博去了。他终于忍受不下去了,冲着那两个大汉说:“把你们胡老板叫来,我要和他谈谈。”
胡可依旧显得那么温文尔雅道貌岸然,甚至在进门的时候他还摘下帽子很优雅地鞠了一躬:“陈先生,很高兴咱们还能见面。”
陈守成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的所作所为配算大丈夫吗?你这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胡可微笑着理了理唇角的胡子,看着陈守成:“我是小人,小人有错么?小人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小人可以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小人可以满足一切人想满足的愿望,小人有什么不好?”
“你,你,你简直就是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