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的天空中有一团红色,那分明是一把红油纸伞,伞下依然是别恨熟悉的娃娃脸,还有那红衣红鞋和一卷没有打开的画卷,他知道画卷中是红衣女娃撑着红伞走在红霞中。
她……她从老婆婆的身体里飞了出来,难道说她又死了一次?
“鬼啊!有鬼啊!大家快跑!”村长一声惊呼大家作鸟兽散,没半会儿的工夫,辽阔的场地上已经不见半个人影。
“日开,你……”别恨刚想张口,气血翻腾,他捂住了胸口。
日开撑着伞缓缓落到地面,用她无力的腿站在他的面前,“你就真的这么不想娶我吗?就因为我是鬼?所以无论我怎么努力,即使是用命来拼,一次一次面临死亡的威胁,你也不会娶我?”
她怎么了?从一开始她不就知道他不想娶她嘛!为什么在这一刻却有一种毫无希望的悲哀,像是斩断了所有的一切,连呼吸的力量都没有。“日开,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撞了哪儿?”
他伸手去拉她,她却先一步甩开手,力道之大反让她自己跌倒在地。娇小的身体撞在地上,她痛得忘了要叫出声。
别恨抚着胸想要扶起她,手未伸出去,她却逃开了,“别碰我!”
从未见过她这样,别恨心里拿不准主意,烦躁的情绪让他胸口更加疼痛。“咳!咳咳!”他连咳了几声,正要抓住日开问个清楚,却见半空中飞来苍老的魂魄。他看看地上的老妪,再瞧瞧飘在半空中的透明躯体,心里明白了大半。
“老婆婆,你是不是……是不是又……”
“我又死了一次。”不是被石头砸死,却是被这小伙子撞得掉了性命。老婆婆好心得不说出口,怕别恨自责。这不是他的错,人年纪大了,果然不行。
她不说,别恨也知道这次的借尸还魂对她来说很不公平。他瞥了一眼日开,她正撑着红油纸伞窝在一边。二话不说,她跪倒在地,“对不起,婆婆。我只是想借尸还魂,没有想辱了你的名声,实在是对不起了。”她拜,头抵地,久久不起,以示歉意。
别恨艰难地跪倒在地,冲婆婆不停地磕头,“是我们考虑不周,坏了婆婆您的名声,要怪就怪我们。所有的一切我一人担当,她还是个小娃娃,别怪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为她承担罪名,他只是凭着本能,好像这一切早在前世就该发生,却推迟到了这一天。
婆婆微笑地凝视着他,只有活到她这个年纪的人才能凝结出这样宽厚的笑容,“你不该跟我道歉,我倒是应该跟你说声谢谢。”
谢谢他们?别恨乱了心神,这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婆婆,我们错了,尤其是我。我身为男人,又是成人,不该随着日开瞎胡闹。你要怪就怪我吧!有气也撒在我身上,您可千万别带着怨气……那样……那样……”会变成怨鬼的,更可怕。
婆婆本想扶起地上的一人一鬼,手碰到他们的身形却穿过了身躯。刚变成鬼,她还不太习惯这样的接触,“别跪我,我是真的很感谢你们。”
日开不解,连她自己都为这一次的借尸还魂而后悔,当事“鬼”怎么会不恨她呢?“婆婆,我只是急着想借着你的身形嫁给……他,我没想到这里的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真不明白,爱一个人,想嫁给一个人,怎么会遇到那么多的阻碍?
“小女娃,你做出了我七十年都没敢做出的决定。”婆婆感慨万千,在她的眼中日开只是年方五岁的小女娃。一个孩子都能有这样的勇气,她自叹不如。“当年,我原本许了村西头的林家。怎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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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七十年前,年方十九的黄花闺女许给了村西头的林家。成亲当天,林家的小子跑了。她坐在花轿里一坐就是一整天,等不到她的新郎,却等到她要嫁的人与别村姑娘私奔的消息。
夫家火了,更觉得丢面子,发誓要跟儿子断绝关系。什么样残酷的话都放了出来,林家小子依然倔强地不肯回头。终于,她的新郎成了别人的孩子他爹。她就倔强地等了一年又一年,大家道歉,劝她赶紧嫁给别家,甚至肯为她出高额的嫁妆。她却始终不肯低头,不为情爱,只为争一口气。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贞节,还是傲骨,连她自己都忘了,更多时候她只是为了听别人诉说如何鄙视那个抛弃她的负心汉。
当年华一天天逝去,往事如烟,村里更多的人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惟有她还记着,她记着自己至今仍孤独着。
不是没想过要嫁人,一来年纪大了,怕别人笑话,二来也没有人愿意娶一个老姑婆。等来等去等成了愁,她宁可忘记烦恼,独自过活。很长的岁月里,她真的以为自己忘记了孤单的苦楚。没想到在她快死的这段日于,竟越发地想要嫁出去。
哪怕没有爱,只是嫁一回也好啊!
没有勇气,没有力气完成这最后的心愿。当她倒在溪边,眼见着自己的躯体离自己越来越远。从最初的恐慌到看见红色的小娃跳进她的躯壳之中,直至看着自己的身体离开年轻的李别恨去买凤冠霞帧,她甚至有着几许本不该有的期盼。
婆婆飘到别恨的身边,眼中的希望兼于绝望之间,“看见你想也没想便用身体护住我……不,是护住这娃。我终于明白,活了八十九年,我却错过了今生惟一爱的机会。”
没有人要为你的幸福负责,除了你自己。
“娃,你完成了我今生惟一的心愿。虽然我活了一辈子都没能嫁出去,但看到了你们,我不再后悔了。”
已经没有后悔的必要,她的手抚上红色的凤冠霞帔。穿透的灵魂无法触摸到最真实的红色绚烂,错过的再也无法追忆。七十年前那个充满红色记忆的日子在她的脑中穿梭,捉不住,也无须再度摸索。
“娃,”婆婆笑眼望着红红的日开,她让她想起了那个充满喜庆的大喜大悲之日,“看得出,这小伙子对你挺好的,别再犟了,快点嫁吧!别像我这样错过了一生,再难追回。”
日开默默地看了一眼别恨,什么也没说地偏过头,不想再看到他的脸。
“原来你在这儿,居然敢逃!看我怎么追回你!
是老鬼头的声音,别恨快速丢给婆婆一个告别的眼神。他想也没想,从地上一跃而起,拉着日开的手就往别处跑,“快走啊!要是给他找到你就完了。”
日开想挣脱,叮是用了几次力都没能成功。别恨感觉出她的挣扎,干脆将她抱在怀里拼命地逃、不停地逃。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跑了多远。直到别恨再也没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跑……跑不动了!
“你有什么好跑的?”日开跌坐在地卜,满地撒野,“就算被逮到了,被收回红油纸伞的人是我,倒霉的鬼也是我。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你走就好了。之前你不是正要逃走嘛!”他不想娶她,无论她是人是鬼,他都不想娶她——这个认知让她伤感,更让她有一种多年希望落空的悲鸣。
她一时气盛,丢开红油纸伞大叫起来,“让我再死一次,反正我已经死了三次,不在乎再多一次或是少一次。最好我被太阳射死算了,死了算了!”她孩子气地丢开伞,阴霆的天将她整个笼罩,若非天已沉黑,她已被阳光所俘虏。
别恨被她冲动的行为吓到了,他以身子覆着她,想代替红油纸伞遮着她的身,“别闹了,你难道还没闹够吗?咳……咳咳……”
红色,有红色的东西滴在了她的脸上。日开下意识地抬手擦去脸上的液体,那红红的,可是血?
她猛地抬头望向他,他唇角鲜红的液体正不断地从体内流出来,一点一点染红了她的视野。她茫然地想要替他擦去,却越擦越多,仿佛永远也擦不完。
“别恨,你……你吐血了?”
从她的眼神中,他已经看出了她的惊慌。不想要她为自己操心,他用手挡住嘴边不断冒出的血,不住地摇头,“我没事,一会儿就好。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呕!”血再度流了出来,他用手捂住嘴巴,血却从指缝间冒了出来,染红了她原本就是红色的衣衫。
他焦急地擦着她身上的衣衫,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只好一遍遍地道歉:“对不起,真不好意思。你就穿这一件衣衫,我还把它弄脏了,真是抱歉!我给你买新的好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气,千万不要。”
“傻瓜!超级大傻瓜!”日开快被他慌乱的样子惹哭了,她推开他的手,反而用自己的手掌去擦他嘴边的血迹,“你怎么会受伤?”是刚才那些害死人的石头吧?这个傻瓜,难道他忘了她是鬼,不会被石头砸死,只不过肉身有些痛罢了。
她扬着过小的拳头不停地拍着他的背,想要减轻他的伤痛,无奈她刚刚变回鬼身,没有力气恢复十七岁的身体。现在的她只有死时那么大,五岁的她人小个儿矮,连拳头都无力,什么也做不了。颓然地坐在他的身边,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万般痛恨自己五岁的身体。
快点恢复法力,快点恢复成十七岁的样子啊!
亲眼目睹她的沮丧,别恨这才明了她爱他的心有多真切。试想这世上有几个男人有此福分,即便这样的福分来自本不该有爱的鬼。
“日开,我没事,真的没事。”像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别恨说起了小时候的故事,“我七岁的时候曾经在暴风雨的夜晚冲进树林里,那可是极其危险的。我跑啊跑,不知道怎么就摔了,而且。这一摔竟然再也爬不起来。这时候一道惊雷劈下来,我面前的树从中间断开,直压到我的腿上。”
“你根本没有挣扎,就这样任自己被树砸着,你在等死。”她轻描淡写地描述着十二年前的往事,就像亲临现场的局外人讲述着遥远的故事。
别恨怔怔地望着她,本想问她怎么会知道那段往事,话到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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