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的差异往往区别废话与关切。陆平穿得极为单薄,牙齿在咯咯作响,点点头说:“也不是很冷,没事的,倒是你别感冒了。”说罢,又朝兰若馨那挪了挪雨伞,笑笑。
兰若馨低头,身体靠紧着陆平。
陆平一震,刹时忘了这场雨,也忘了自己,只感觉到一股温存在心间流淌,还有那淡淡的兰花味。陆平身上有些热,不止是因为若馨的体温——以后,陆平常常喜欢一个人去淋冬雨。他说,那让他感觉很温暖。
此时,赵世全和林珊同撑一把伞经过,林珊依偎在他身旁,如同连理枝;人随风舞,更如比翼鸟。两只比翼的鸟儿见了两只没比翼的鸟儿,自觉无比的幸福,赵世全顿觉自己有几分男人的样子。
“雨太大了,先避避吧?”兰若馨不等陆平同意,跃过水洼跑到屋檐下。雨沿着雨披流下构成了一道水帘。兰若馨理了理湿发,擦擦脸上的雨水,雨滴从脸上滑落。陆平跺脚取暖,掏出一张还算干燥的面巾纸,递给若馨。兰若馨笑笑接过,说:“谢谢。”兰若馨低头拭去水珠,头发沾了雨水,微微卷起。陆平看着她,忽然想起徐志摩的一句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陆平怔怔地。兰若馨不经意转过头,微红着脸,问:“陆平,你怎么了?呆掉啦?”陆平想告诉她徐志摩的诗,可嘴里却几近神经质地说:“呆掉了。”兰若馨笑笑。
雨势逐渐减弱,阴霾的天空中透出一丝亮意。兰若馨抬头看天,说:“好了,走吧!”撑开伞,两人小心地避开路面上雨水汇成的径流。陆平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永远都能这么走下去,不管风雨,也无论风雨。
兰若馨到家了,那幢爬有常青藤的小楼。她停住脚步,说:“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伞借给你,记得哦!要多穿点衣服,bye——”莞尔一笑,两手遮头,离开陆平的视线。
陆平一阵感动,兰若馨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
一场雨下来,陆平浑身湿透,内衣裤也难逃一劫,湿溚溚地贴着皮肉。
第二天,陆平感冒了,鼻子里像是塞了两团棉,痛苦不堪,只得张大嘴呼吸。陆母训斥了一番“弱不禁风”论,抓出一把从老家带来的草药,放进沙锅里熬。这药据说很灵验,在老家,无论是母猪产崽贫血还是小孩感冒挑食,一剂草药立马见效,包治百病。那锅药黑中泛黄,一股怪味。陆平学习神农尝百草,伸出舌头舔了舔,既苦又涩。不由的龇牙咧嘴,抗议不喝。陆母发怒,骂了一顿。陆平想,堂堂中华男儿刀山火海且不怕,何况区区小草乎?闭上眼,一仰头,往下咽,呛得直反胃。古人有云: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事实上,逆耳未必忠言,苦口未必良药。
寒假,陆平回老家过年,天天都重复着一样的事情,吃饭睡觉,睡觉吃饭,类似于那种家养的四足动物。日子过得平淡自然。陆平也和兰若馨通过几次电话,听听她说话,是陆平一天的快乐;兰若馨很喜欢笑,很动人,和她在一起陆平总会回想起小时候在稻草垛里看天时的遐想与快乐。李福奎也回了乡下,还住在陆平老家隔壁。过年那天李福奎喝醉了,而且醉得厉害,他对陆平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孩要陆平猜猜是谁,陆平不猜,因为他知道,那女孩叫兰若馨。雷啸天说的。李福奎和陆平是好朋友,从出生那天一直到现在都是。小的时候,陆平被同村的二狗欺负,被那小鬼踩住了头,还撒了尿,小陆平的哭声响彻了全村。第二天,二狗捂着嘴满村的找牙。是李福奎揍的。结果,李福奎也被他母亲和二狗母亲揍得找牙。那时候,陆平家里只有奶奶,奶奶是不揍人的。李福奎是他最好的朋友,好得可以让村里的二狗害怕。李福奎很喜欢若馨,陆平也是,但李福奎的拳头已经无法解决这个问题,若馨不是二狗。成长的烦恼。陆平明白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运动场练拳,一个人在松林扮鬼,一个人落寞。
开学的时候,雷啸天正在文武学校办理转学手续,他要离开文平。这是陆平记忆中第一个离开文平的朋友。雷啸天说他留恋的不是林珊,而是城子里的一帮朋友。在九曲山庄,他对陆平和李福奎说,追女孩子好比是追贼,不同的是贼追到了损失可以找回来;女孩子追到了,损失才刚刚开始。陆平不知道这话是不是雷啸天的原创,但很精辟。雷啸天在文平最后一次遇见林珊,她正和赵世全在一起。“你真的要走吗?”林珊似乎有些不舍。雷啸天不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还回来吗?”林珊托着两汪泪。女人的眼泪和男人的誓言同样不可靠。雷啸天说了两个字:“不回。”“真的不回吗?”林珊似在唏嘘。雷啸天说他不相信眼泪,不过那是事后对陆平和李福奎说的。据说赵世全很生气,扬言要砍了雷啸天,但仅仅是“扬言”,他父亲毕竟只是纪检。林珊没有说什么,可她相信如果赵世全真把雷啸天拉进屠宰场或者其他之类的地方,她一定会砍了赵世全,虽然她父亲只是太保。
雷啸天的故事结束了,只是在踏上火车的那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他所留恋的不止是一帮朋友,还有林珊,虽然他一直不愿意承认。承认又能怎么样,拥有一份回忆就够了。
对林珊而言,时间会冲淡一切记忆,并且她真的冲淡了。几个星期后,她说她已经不记得雷啸天这个名字是谁的,她是真的不记得。
同时,陆平也在渐渐淡忘,淡忘一个叫“芹溪兰草”的人。
第十八章 连理
赵世全和林珊发展迅速,成天形影不离,和当初雷啸天一样。世上真的没有什么永恒。两人的亲密关系仿佛细菌的繁殖,一开始恐流言蜚语,不敢过分暴露,都保持相应的距离。一段时间后,观念突变,奉行徐志摩的“爱情至上”,从地下浮出水面,上自习课也若无旁人地坐在一起。陆平的地理位置适合耳朵遭罪,被迫听了三个小时的情话,恶心得回家后还在反胃。赵世全为了在林珊面前树立谦谦君子形象,开始研读古诗,一开口就剽窃篡改白居易的《长恨歌》,说:“天长地久有尽时,此爱绵绵无绝期,珊儿,你真美。”
再丑的女人听见这话也会点头相信,林珊对他一吐舌头,添加浪漫气氛:“现在才发现啊?”语气里,仿佛她的“美”是瞎子在黑夜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赵世全一脸严肃,道:“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与你相遇。”说罢,赵世全立地成佛,眨了眨眼睛,在脑海里憧憬前世的那段不了情,彻底浸湿润后又说:“珊儿,angel1。”
陆平听见这话,恨恨地想,除非天堂里全是魔鬼。
林珊笑而不语,一脸灿烂,好象自己真的成了天使。忽然听见身后隐约传来几声冷笑,从蜜缸里爬出来。回头一看,发现陆平脸上还逗留有余笑,于是利用职权,愠怒道:“陆平,你的英语作业为什么还不交?”
赵世全也回过头,秉着遗老遗少的语气,重色轻友地说:“就是嘛!年轻人,要好好读书,看破了红尘也别破前程呐!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
陆平经不起男女混合双打,只好投降:“好啦!就快做完了,等等。”之后,又不满地补上一句:“催什么?赶着投胎啊?”
林珊见他居然还不服气,打胎道:“上课不许讲话,不然记你名字。”
陆平愤恨得想说,“彼此彼此”,忍了忍,民不与官斗,埋头看小说。
被迫成为别人的灯泡是一件很无辜的事。陆平无法忍受,觉得自己成了他们爱情的间接受害者,跑去找邱沨诉苦。邱沨拥有蝙蝠的习性,怕见阳光,躲在房间里练气功。墙上挂了一幅人体穴位图,邱沨两手在空气中摩挲,时而运气,时而吸气,双腿颤巍巍地跟着挪动,犹如电影中的慢动作。陆平看得浑身不自在,叫道:“邱老师!”收拾了个位子,大大咧咧坐下。
邱沨一边练一边慢悠悠地说:“怎么样?这几次考试考砸了吧?你啊!玩世不恭也得先有资本才行啊!可别把自己的一生都赌进去了”。
陆平愤然道:“我不在乎!”
“可有人在乎。”邱沨笑说。
陆平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我不相信考试是唯一的出路,我不想活得这么累,跟个工具一样——考试的工具,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喜欢的活法,快乐就好。”
邱沨笑了笑:“我的人生经历比你常,懂的也比你多,你不在乎是你的事,可有人在乎你的不在乎。”
陆平听得头有些大。
邱沨直言道:“我知道有一个叫兰若馨的女孩,她的成绩每次都是年段的前十名,我想你应该问问她在不在乎。”
陆平一听,分寸大乱,想想,默然无语。
邱沨洞悉道:“我说过,对这种事我是不会反对的,不过为了你们,我要修正我以前的一些观点。你想一想,高考之后会怎么样?兰若馨会上重点,你呢?三年之后分道扬镳,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这就是现实,要面对现实。三年,三年只是一个极短的时间概念,每个人的道路是不一样的。”
陆平无语。
“其实每个人从一出生就开始走自己的独木桥,你不要以为这世界的路很宽,它不过是由许许多多的独木桥组成的,每个人都走在自己的那座桥上,这才组成了世界。不错,你虽然也在选择,看似前面的路很宽,可最终你还是会回到独木桥上,我们没得选择,你要学会温和,容忍。”邱沨睿智地说。
陆平忽然记起若馨也说过同样的话,心头很重。
“邱老师,我想跟你学气功,它会让我变温和的。”陆平忽然说。他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这话一半是气愤之言,一半是气馁之言,但话已出口,泼出去的水是不好收回的。
邱沨摇头:“气功是一门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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