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去了“流星花园”,掐指一算已经有好几个周日没上QQ了。QQ有一则留言,是“芹溪兰草”的——
小鱼:
已经好久没和你聊天了,或许我们只是两颗来自不同方向的流星,在短暂的相遇之后就会沿着各自的轨道走下去,划出两道相交的弧线,相逢只是一刹那,我的光芒会逐渐消失,只能躲在角落里看着你走向更耀眼的辉煌。
兰花草
陆平一惊,他并没有忘记“芹溪兰草”,只是有些疏远。陆平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一个人的侧脸,并渐渐清晰。
晚自习,赵世全和林珊破天荒地没坐在一起,显然,陆跃华也为他们上了青春期教育课,揭露了早恋种种误人误已的邪恶本质。陆平一前一后隔在他们中间,既当银河又当鹊桥,不幸沦为信使,替他们传递纸条。陆平无意偷窥,偶尔好奇看了一眼,暗自好笑。赵世全和林珊仿佛刚从大观园里出来,满纸都是肉麻的“全哥哥,林妹妹”。陆平浑身起鸡皮疙瘩,寒毛直竖。他的这一不轨举动被身后的林珊察觉,用笔捅了捅陆平的后背,仿佛是在捅一具尸体,表情厌恶,愠怒道:“喂!你看什么?”
陆平转过头,反问一句:“我看什么啦?”
林珊自掘坟墓,气得瞪眼,警告说:“把纸条传给赵世全,你,不许偷看。”
陆平不受威胁,把纸条抛还林珊,生硬地说:“我没空。”
林珊恼怒,朝陆平的椅子上踹了一脚,以示惩罚。陆平依旧不理。林珊摊开笔记,写上一行字:陆平晚自习无故打闹,屡劝无效。得意地撇了撇嘴,在陆平眼前晃晃,再阖上,心里说:“整不死你?小样。”陆平无所谓地摇摇头,对林珊作出一副暧昧的表情,心里也在说:“老子死猪不怕你开水烫。”然后又从抽屉里摸出一面小镜子,悬空摆在林珊的面前,似在照妖。林珊悟性不高,百思不得其解,不禁问:“你什么意思?”陆平一笑了之,笑容里表现出对林珊智商的极度怀疑。“神经病。”林珊骂道。朱英凯在一旁暗暗直笑。林珊瞪了他一眼,怒道:“你笑什么?很好笑吗?”朱英凯已经荣升为副班长,腰干强硬了许多,所以一直笑,也是一种怀疑某人智商的笑。下课后,朱英凯假借班长之名,打着维护课堂纪律的旗号,劝告林珊,说:“林珊同学,你身为纪律委员,请不要打扰他人,也不要传纸条。”朱英凯的话仿佛是溥仪下的圣旨,无半点威慑作用,林珊全然不放在眼里,高傲地哼了一声,嘴角嚅动,吐出两个发音清晰的汉字:“书呆!”紧接着又让他无还手之力,质问道:“你是谁?我的事要你管?”朱英凯表现出书呆一惯的不善辞令,傻傻的说:“我就要管。”担心威慑不成,又附上头衔,说:“我是副班长,我有权管。”林珊白了他一眼,冷笑,似乎朱英凯的副班长之职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令她嗤之以鼻。朱英凯剥夺她笑的权利,说:“不许笑!”林珊原本就受了陆平的嘲笑,可恨的是,她还不知道自己被笑成了什么,怒由心生,大打出手,朝朱英凯的脸部方向一挥拳头。却听“哎呦”一声,朱英凯捂着颧骨,眼镜歪在一边,异常狼狈,却苦于背负了“好男不与女斗”的传统道德观,不便还手,只是瞪眼。众人大笑,男生莫不鄙夷,觉得朱英凯丢尽了天下男人的脸。赵世全也属于男人,轻蔑一笑,默许了林珊的野蛮行为。
兰若瑛主持公道:“你们别老欺负朱英凯呀!人家老实一点你们就欺负,过分了吧!”
朱英凯感动不已。
陆平也帮腔:“就是嘛!大家都是同学,有意见可以提出来嘛!何必动粗呢!多不文雅啊!这不符合我们作为一个新世纪中学生的要求嘛!”
“‘嘛’你个头!”林珊骂了一句,不说话,趴在桌子上,似哭又笑。
兰若瑛关切道:“喂,还疼吗?
朱英凯红着脸忙说不疼。
赵世全忍笑跑去安慰林珊。林珊抬起头,说了一句英文:“getoutminceupyouintomincedmeat1
赵世全英语不全,苦笑着。
兰若瑛笑对陆平,说:“想不到你还蛮见义勇为的嘛!”
“我一向都伸张正义,帮助受压迫民族。”陆平笑道。
周日,陆跃华秉着当今社会为数不多的诚信,蹬着自行车去了陆平家。那辆车除了铃不响外其它那都响,陆平在一公里外就听见了声音,早早避难去了。
陆平效仿古人阮籍的穷途之哭,沿着路漫无目的的游荡。来到了江边,踏上城墙,勉强地冲着江水咧牙露出一个笑脸,轻轻地哼着歌。天空中几片浮云,漂泊不定地随风而动。陆平望着天空怔怔发呆,心想,自己也如这空中浮云,不知飘往何方,未来茫茫。陆平是一个贾宝玉式的人,虽然对现实不满乃至蔑视,可他根本无法改变现实,他的能力仅限于一尾鱼,在江中逆行一段,终归随波逐流,鱼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也没有。陆平想到两年后的高考,叹口气,拣起一块鹅卵石,拼尽全力朝江的上游掷去,石子划过一道弧,无声的击落在水中。
陆跃华叩响了陆平家的门。近年来盗贼猖狂,陆母疑心,眯起眼睛从门缝里瞅了瞅,形象模糊,把对方看扁了,于是机警地打开一条门缝,探出半个脑袋窥视。见来人穿着古朴落伍了一个时代,一脸疑虑,从头至脚打量了一遍,堵在门口不放行。最后才问:“你找谁啊?”陆跃华大窘,恨陆平这小子不事先通知,百般尴尬,连忙自报家门:“我是陆平同学的班主任,我叫陆跃华,是来家访的。”陆母一听,大悔,相见恨晚连连拉手:“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端茶让坐尽地主之谊,再现了毛朱井冈山会师的伟大场面。
陆跃华不为假象所迷惑,毫不含糊地直奔主题:“我今天是特地来反映陆平同学的学习情况及在校表现的。”
陆母顿时心凉了半截,“告状”来的,急把“今天天气哈哈哈”之类的寒暄话憋在心里,一边倒茶一边聆听。
陆跃华顿了顿,寻思对陆母该称“你”还是“您”,陆跃华眼力不好,又错误地认为戴眼镜有碍观瞻,破坏了自己的整体美,实在辩不出“年龄”这种抽象的东西,只好暂时把茶杯端在唇边遮态,最后还是虚荣心占了上峰,称陆母“你”。
“陆平,其实还是很聪明的,只是太过放任自己,不懂得约束自己,对学校的规章制度全不放在眼里,这么做,到头来吃亏的只回是自己啊!”陆跃华呷了口茶,“还有他上课看小说吃零食,这怎么行呢?这几次考试,成绩也是很不理想。”
陆母一拍桌子,勃然大怒,恨不能把陆平从十里外的城墙上揪回来。陆跃华被吓了一跳,端稳茶杯。如果看一个人的心能像看陆母的脾气一样明了,那么世界上的伪君子也会越来越少。
“另外,还有就是关于陆平早恋的问题。”陆跃华忽然说。
陆母大惊。在小城流传着一句话:“儿子的老师来了,招待他的有好酒;儿子的女友来了,迎接她的有猎枪。”排斥之风可见一斑。陆跃华和陆母都觉得陆平令整个陆氏家族蒙了羞,同仇敌忾。陆跃华把前几天教育陆平的那番话改头换面后重新又对陆母说了一遍,并盗用路遥的一句名言,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之处却只是几步,尤其是在他年少的时候。”陆跃华语气逼真,仿佛是她自己的话。陆母不知,连连点头夸有道理,老师好学问。
陆母叹口气,表示接受了这个令家族蒙羞的事实。虽然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谁也没规定说不可以内扬。陆母起身抱歉说:“陆老师,你先坐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罢,大步流星跨进里屋,拨通了陆父的手机。陆父不以为然,笑说:“只要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就随他们去吧!年轻人嘛!要有朝气,谈谈恋爱联络一下感情这是很正常的嘛!”陆父正在开会,声音很大,电话里传来一阵笑声。陆母大怒,愤然挂断,恨恨地说:“竖子!不足与谋!”这是陆母生平第二次说古文,第一次在二十年前对陆父说的,“上邪!山无棱天地合,乃与君绝”1,陆父教的。陆母推理认为,“有其子必有其父,下梁不正上梁歪”。于是怀疑陆父有外遇,一阵悲愤。
中午,陆跃华起身告辞。陆母家中米刚吃尽,假意挽留吃饭。陆跃华假意推脱了一番后正要答应,陆母却说:“那你走好啊!我送送你。”陆跃华于是“走好”。
送走陆跃华,陆母气愤难当,等儿子回来领死。儿子却迟迟不来找死。陆母的忍耐到了极限,猛喝一口茶,以解心头之火,不料气急攻心,呛得流泪,茶水从鼻子里喷出来。陆母大怒,一改往日节俭,抓起茶杯狠狠往墙角一摔,一声脆响。事后,陆母懊悔不已,瞥了眼墙角,不住地惋惜。
陆平站在城墙上,忽然喷嚏不断,预感有难,更不敢回家。陆平想宁可饿死不被骂死,饿死是一种骨气,譬如伯夷叔齐朱自清,反之是庆父秦桧胡长清。陆平从城墙下来,躺在江边的沙地上,闭目养神了一会。看了看手表,肚子很饿,爬起来抖落泥沙,拍拍粘在身上的枯枝败叶,掏出几张小面额的孔方兄,跑去附近买了两个馒头充饥。握在手中,看似白白胖胖,实则冰冷坚硬,仿佛世道人心。江中,一群鸭子雄赳赳气昂昂。陆平心里一阵惆怅。
晚上回家,陆平挨了一顿痛骂,至于骂了什么骂成了什么,他第二天就忘了。健忘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不久后,学校传来一件喜事,邱沨要结婚了,陆跃华也拥有了他的“爱与宽容”。两人据说是去了海南岛,也有人说他们去了西藏,仿佛是神雕侠侣,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总之,他们离开了小城,或许不会再回来,也或许明天就会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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