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月色极好,三更时分,他才辞了太后令他歇于宫中的好意,带了几分酒意从慈宁宫出来,打算经由储秀宫绕出宫外。
已是深秋了,落叶飘零,即便是一向花团锦簇的宫中,亦难免有了几分萧瑟之意。他堪堪走到储秀宫南侧的时候,忽然便看到一条轻灵飘逸的黑影在月影扶疏的花木丛中穿梭而过。
宫内出现这样诡异轻功又这般高的黑影,莫非是刺客?他吃了一惊,酒意顿时全消。仗着艺高人胆大,他一路追了过去。那人显然也发现了他,二人追逐了一番,他竟追丢了那人。
他心中吃惊不小,他虽非以轻功闻名江湖,但自认江湖中能在轻功上稳胜于他的,亦只有寥寥数个而已。他不敢随意声张,生恐引起宫内动荡。深宫之中,本多是非,多少眼睛看着,无事亦能生非,更何况是刺客这等大事。
他暗暗加长了自己的值日时间,默默留意着身边的一切可疑人员,却一直并无发现。直到那日侍卫副统领孟达临时有事,他代孟达值日,同班之人竟然正是楚逸清。
当晚的月色,清如流水。
他们巡视了整个皇宫,并无异样,他心中有事,脚步便略慢了些,楚逸清便走在前面,他身材其实不高,却难得的有那种玉树临风的气质。前面有花木丛生,楚逸清似是懒得绕上一圈,便轻轻跃起,轻灵飘逸的自花木丛上穿梭而过,他悚然一惊,好生熟悉的身影。
他还未及说话,楚逸清已回了头,向他一笑。溶溶秋月下,他嘴角上挑,眸儿弯弯,笑涡隐隐,于是当晚的月色便似乎尽数集中在了他一人身上,眸中流转的光彩一下子便撞进了他毫不设防的心中。楚逸清显是注意到了他灼热的眼神,神色顿时便古怪起来。
他定了定神,自己心下斟酌了一阵,终究觉得楚逸清不似刺客,在巡视结束后,他犹豫一阵终于还是开了口,令他到自己的侍卫房中来。
他看到楚逸清的面色极其古怪而精彩纷呈,终于还是同他一道进了房间。
他们对面坐着,房中的气氛极僵硬,让他也甚是难受,于是他便倒了茶,并递了给他,想要略微舒缓一下紧张气氛。
楚逸清极警惕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接了茶,他们的手指不可避免的轻轻接触了一下,于是他几乎闪电般的缩了手,忽然便说了一句:“我不是断袖……”
他觉得自己的脸在那一刻便石化了,手一松,茶杯坠在桌上,瞬间四分五裂,茶水飞溅。
过了好久,他才勉强控制好自己,整理一下思绪,向他详细说了那夜储秀宫的事情。楚逸清是个极通透的人,他一说,他便很快明白了。
楚逸清眼神闪动了一会,显是有些犹豫。过了好半天,他才垂了头,告诉他,他是来寻他的未婚妻的,他们自小便失散了,他听了人说,她似乎是进了宫当了宫女。于是他费了不少心思,才进了宫,可是宫中宫女众多,他也早不记得未婚妻生的什么模样,只记得腰间有块胭脂印。他说着这些的时候,神色凄怆,一向顾盼飞扬的桃花眼儿也透出黯淡。
他忽然便觉得很是心疼,于是仅仅淡淡的责备了他几句,便答应尽力帮忙。
楚逸清那双桃花眼中顿时便光彩熠熠,原本平凡无奇的面容霎时容光焕发,一时光彩照人,几乎判若两人,他心中有些欣慰,欣慰于他终究不是刺客,又有些淡淡的酸意,为着那个素不相识的女子。
过了几日,他终于找了个机会,同太后说了。毕竟没敢提楚逸清的事情,只推说是昔日故人之后,故人对己有恩,如今已然身故,后人入了宫,自己偶然得知,想要求个恩典免了她的宫役,早早放了出宫。
太后素来是疼爱他的,听了就笑起来,传下了懿旨。于是阖宫上下,人人以为上官公子终于开窍了,一夜之间冒出多少腰间有胭脂印的宫女、秀女,闹得他尴尬不已。
一众侍卫见了他,表面如常,私下却窃窃不已。就连楚逸清,也跟在其中窃窃私语,仿如此事与他全无关系一般。
那些带了胭脂印的女子,太后下令严查,查出了许多或用颜料、或用胭脂涂抹出印记,试图鱼跃龙门的女子,皆赏了二十棍子,最终还是没能找出楚逸清的未婚妻。
他觉得自己没能帮上忙,心下便有些歉意,私下找了机会约了楚逸清到自己的私宅喝酒,楚逸清很是爽快的应了。
他性子素来温文自制,一向都很少喝酒。那夜却不知怎么的,就喝得多了。酒后失言下,他不慎竟将幼时的往事尽数倾吐,楚逸清听得哈哈大笑,毫不留情的嘲笑他确是长的漂亮,甚至戏称他为小娘子,他哭笑不得,难得的竟也并未生气。
楚逸清其实酒量也并不如何好,又喝了几杯,便也昏昏沉沉了,于是就开始说他的未婚妻,讲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幼时如何依赖于他,又说到他他艺成后如何四处寻找她,又如何遍寻不得……
次日清晨,他醒来的时候,便发现楚逸清靠在他的怀里,却是睡的正香。他略有些尴尬,又有种说不出的甜蜜。便抱了他回房,他的身体出奇的轻,即便是喝了一夜的酒,也不若一般男子般有股难闻的酒臭,反而有些淡淡的幽香。
他年幼之时在脂粉堆中长大,年纪渐长,便似有种洁癖,亦不喜人贴身服侍。因此宅院中并无贴身的丫头,所用皆是童子,这也是胜京谣传纷纷的一个原因。
他也并未多想,回房之后,便与楚逸清同床而寝,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才发现楚逸清坐在床榻上,正检查自己的衣裳。
他便忍不住便笑起来,楚逸清见他醒了,也觉有些尴尬,难得的竟红了脸,他这才忽然发现,楚逸清虽面目普通,肌肤却是出奇的好,晶莹剔透的绝无一丝瑕疵,他的五官分开看时,均极出色,却不知怎么,合在一起,反觉得平凡无奇了。
他一时出神,浑然不觉自己半倚在床榻上这般看一个男子,实在是件既失礼又暧昧的事情。楚逸清被他看的面色通红,终于吃看不住,讷讷的说了一句告辞,便逃也似的跑了。
他这才醒悟,暗骂了自己一句,知道自己此举,只怕在楚逸清心中更加坐实了断袖分桃的倾向。他默默的发了一回呆,忽然间便连自己亦觉得茫然。
这些日子,与楚逸清愈是相处,他便愈觉得自己对他确是有种难言的情愫。这种情愫其实连他自己亦难以接受,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缠绵于心。他沉思了许久,起身换了衣装,便进了宫,寻了萧青臧,求了一个月的假,出门散心。
萧青臧早知道后宫胭脂印的事情,又见他神色有些郁郁,便笑着准了。他也不多解释,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细软,便出了门。
他离开胜京,在外游荡了近月。他隐匿了身份,第一次去了秦楼楚馆,甚至是小倌院,只是无论是红袖添香的美人抑或是清媚入骨的红小倌,总也不能令他意动。
他心中益发焦躁,甚至有些无助。假期将满,他终究不得不回到胜京,私心里,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排斥回去,甚至还是急欲回去的,他想见楚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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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死,写个上官凭,怎么越写越多了
童鞋们,端午节快乐,虽然有些迟了
悄悄爬过
第二卷 第二十六章 上官凭(三)
泡书吧 更新时间:2009…7…5 17:04:29 本章字数:4505
胜京依然是胜京,他离开了一月,时序已入了冬。北方的冬日本是极寒冷的,他入城的第一天,胜京刚好飘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他入宫销假之时,刚好遇到楚逸清,依然是那双飞扬的桃花眼,笑起来光彩照人。
他心中略觉尴尬,想着自己竟对他起了不良心思,更觉惭愧不已。
楚逸清却无一丝异状,见了他便笑道:“上官大人来的可巧,正合了半句古语!”
他微微一怔,便记起那句诗:昔我往昔,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随即便笑道:“去时不曾见杨柳依依,来时倒还当真雨雪霏霏了……”于是相视一笑,他忽然间便觉天清地明,乾坤朗朗,原本令人烦躁的雨雪亦变得清新可人。
以后的日子,楚逸清便时时约了他去吃花酒。他心中其实无奈,却也隐约猜出他的心意。楚逸清对各大青楼了如指掌,头牌清倌无不相熟。他性情潇洒,出手豪阔,在青楼调笑逗谑有之,却是绝不相强,因此青楼的女子无一不是极喜欢他的。
上官凭随他去了几次,见他只是单纯吃花酒,极少过夜,只以为他是一心挂念自己的未婚妻,心中反更多了几分怜惜与敬佩,对那从未谋面的女子更觉钦羡。
他回来不到一月,楚逸清便忽然提出辞去,他苦苦挽留,只说是年关将近,他独自一人太也孤单,不如过完了这个年再走不迟。
楚逸清犹豫良久,终于还是留了下来。这个年他不曾回家,留在了胜京。除夕之夜,与他一同守夜,看漫天烟花灿烂,听各家鞭炮山响,他心中只觉喜乐安宁,但愿这一夜永远也过不完才好。
大年初三,他从宫中回来,家中已来了一位客人,竟是宁家的宁宇昀。宁宇昀乃是宁家嫡系的幼子,自幼极得宠爱,又向来最是仰慕他的。
宁宇昀来胜京,正是进宫做侍卫的,他便将宫中规矩大略说了他听,还未说得几句,楚逸清便回来了。
他乍一见了宁宇昀,便是一愣,倒是细细打量了许久,惊艳之色溢于言表。
他心中莫名的便有些不快,却终究不能说出来。幸而楚逸清很快便恢复过来,只笑吟吟的说了几句客套话,外面看来倒也做的滴水不漏。只是一同用餐的时候,楚逸清时不时便会偷瞥宁宇昀几眼,宁宇昀素来粗心大意,倒是毫不注意。只是他在一边,将这情形尽收眼底,心中不免酸楚。
是夜,他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睁眼是他闭眼亦是他,心中一时燥热一时冰寒,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