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韶低着头,嘴角始终带着笑,时不时地点点头,轻轻地应和上一声,还真有那么点儿母慈子孝的味儿。
“我自己的孩子自己再清楚不过,他在你面前没少说我坏话吧?”丁妈妈也不等苏景韶回答,自顾自地就说了下去,“我知道他不容易,自打上了高中,就没怎么让我操心,有时候给他生活费吧,他怕我急也不说不要,等月末时一并把他自己赚来的钱统统给我,也不怕你笑话,第一次拿到他给的钱的时候,我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宿,你说我这叫什么妈啊,竟是让自己那还没成年的儿子养着,让他替我操心。”
苏景韶沉默地听着,心里却恨不得立即冲出厨房抱住丁文洋,亲口告诉他:“我会对你好,再也不会让你受苦,再也不会让你觉得委屈。”但是仅一转念,就将这样的行为否决了,丁文洋虽然性格柔和,但是也是认死理儿的人,这么做比扇他一耳光还让他难受。
“景韶,我是过来人,我看得出来。往后,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碰到的人还有很多,说是没有磕磕碰碰的,那是浑话,当不得真。不管这别人怎么看,用什么眼光看,别往心里去。这话啊,你先听着,文洋他,老是怕我念叨,现在可好,你在他身边的时间多着呢,就替我有事没事唠叨他两句。”
“欸。”苏景韶应道。
“我也老了,这日子还是得你们俩慢慢磨,磨的好了就是一辈子,磨的不好就是一阵子。我是插不上话咯。”菜刀撞击着砧板的声音像是一曲快节奏的练习曲,和着丁文洋妈妈的低声耳语,沁上了属于家的油盐的味道。
“放心吧妈,文洋就交给我了。”
“改口倒挺快,确实比我那傻儿子聪明。”丁妈妈笑着,眼角的鱼尾纹根根分明,头发也已花白,没有多少修饰,带着这个年代少有的古朴与自然。苏景韶突然哽住了喉咙,像是胶囊没吞好,堵在那里一样,咯得慌。苏景韶皱了皱眉,憋回鼻音,轻轻地喊了声:“妈。”
丁文洋妈妈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展开了一朵笑,应:“欸。”
这就算是成了。
洋葱(1)
简易关上了聊天窗口,推开椅子起身走到窗边,风很大,即便是灌进这冰冷的办公室也没有一丝迟疑。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用手护着,避过迎面吹来的风,点上火抽了起来。
今天的天气带着冬日特有的冷冽,天空是阴沉沉的青黛色,像是上帝给盖上了一床厚重的发着霉的棉被。四到五级的北风,暴雨红色预警,以及那句“我真的只拿你当好哥儿们”,总之,没有一样能遂了他的意。
他深吸了一口,那略带浑浊的白色气体从他的鼻子、嘴巴、耳朵里慢慢淌出。香烟中的尼古丁会留在他的肺里,而吸食香烟带来的眩晕感会刻在脑海中,但是香烟本身会燃尽,变成一簇灰色的、脆弱的灰烬,像是他的热情。
七年的时间,全一门心思扑在了他的身上。看着那个人开始懂得什么是爱情,看着他和别的女生牵手,也听着他说他和他女友之间的事情,甚至会帮他出主意怎么去追女生。
他突然想起之前看的一个电影,那里面有这样的一段独白:
“以前我爸爸每天都在听音乐
“我很讨厌他听的音乐
“十五岁,我初恋了
“突然之间,那些音乐我都听懂了”
现在想起来原来干过的那些事,恨不得能找机器猫借个时光机,回到过去,给那样的自己几耳光,打醒他,告诉他。
告诉他。
那样的感情其实不是友情,所以不要一边忍着不爽快,一边帮他写情书去追那个在自己看来一点都不可爱的女生。
那样的感情其实不可耻,每个人都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既然身高距离都不能成为阻碍,那么性别也不会。
所以有什么就说出来,让对方知道。
但是,那样的感情……那样的感情,无论是在年轻的时候,还是现在,都是说不出口的。自私地想要以朋友的身份一直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希望抵达的生活,看着他牵着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走进婚礼殿堂,笑着祝福他,陪着他在手术室前焦急的等待,当他孩子的干爸,为他的孩子买很多很多的零食玩具,爱他就像是爱自己的孩子。
可是,办不到。怎么可能办得到。
他是只能生活在阴暗海底的生物,没有资格去希求阳光,自从知道自己对许之行抱有什么样的情感,简易就不止一次陷入自厌的情绪。但是,即使那么厌恶自己,但还是喜欢,非常喜欢,恨不得把那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随着他心脏的鼓动而雀跃,随着他的呼吸而绵长。
在得知对方并不排斥同志的时候,甚至独自一人在家高兴到流眼泪。在经过极度的喜悦之后的空虚让他非常难受,坐在床边,一个人,就那么嘤嘤地哭了出来。现在每次想起,都还会觉得不好意思。
这支烟快燃尽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掏出来一看,不出意料的是杂志社的编辑,没有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而刻意不接电话,简易按下了接听键。
“喂。”
“稿子写好了吗?”
“今晚发你邮箱。”
“好。”对方停顿了半晌,又开口说,“是不是最近和许之行闹了什么矛盾了?”
“没有。”简易立即反驳,但是因为反应太过激烈,心眼细一点的人都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文章,但是苏景韶不是喜欢探听他人私事的人,那句话不过也就这么随口一问。
简易不知道这通电话该如何继续,但是苏景韶没有挂电话的意思,他也只好闷着头不说话,等着对方。
“简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看开一些。”电话那边的人叹了口气,径直挂断了,连声客套的道别语都没有说。
简易看着自己脚下的车水马龙,突然有了一种错觉,他是站在云层上的,只是这云层太稀薄,无法承载他的重量,于是他一直在坠落坠落,可是又到不了底,悬在半空中,像个异类。很多人都在对他指指画画,而许之行则是其中冷眼旁观的一员。
他丢掉烟蒂,吐出最后一口憋在心中的郁气,重新回到了电脑桌前,开始了又一轮的工作。这个时候,只有工作是属于他的。
“好大的雨啊。”
“这样子要怎么回家啊,真烦人。”两个女中学生,嫌弃地看着已被突至的暴雨淹没了的人行道,抱怨道。
“不过,这么一来的话,不是也可以说‘来A市看海’什么的了吗?”另外一个女生接道。
“什么跟什么嘛。”嘴上这么说,两个人却笑成了一团。
简易没有带伞,站在便利商店外躲雨,像是年少时一样。他带着无框眼镜,双后插在风衣口袋里,因为淋了些雨,刘海软软地搭在额头上。
雨水如同从天而降的幕布,隔断了简易的视线,他直直地看着前方,视线却不知是落在哪一点上,像是没有焦距。
“等我们高考结束了,一起去看海吧,我就说A市不好吧,想看个海都得跑那么远。”
“但是这里湖多。”
“这能比吗?”
“都是水啊。”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理科生思维。”
“但是我就是理科生,没有办法。无法理解你们这些文科生的浪漫情怀,还真的是对不起了。”
“我靠,你的嘴巴怎么变得越来越毒了?!”
“因为总是有白痴挑衅。”
“你说谁是白痴啊?”
“谁应话就说谁。”
“不扯了,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啊。”
“好。”
等简易意识到自己真的把那个好字说出声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了,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高三那年夏天,许之行和他约定好暑假一起去海边度假,但是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原因无非是“没有考到理想的大学,没有心情玩了”,这是许之行的原话,简易没有说自己为这次度假做了多少工作,花了多少心思,他只是在挂下电话时,叹了口气既然许之行都不想去了,那么这一切都是白费,即使自己为此兴奋的好几天睡不着觉。
什么都不说,他总是什么都不说。
简易看了看雨,这冬天的雨总会下起来就没个完,于是也不说等雨小点再走了,他立起风衣的衣领,冒着雨上了路,雨点打在他的脸上,生疼生疼的。
洋葱(2)
许之行看着许久没有回话的企鹅对话框,便知道简易又去抽烟了。现在他的烟瘾越来越大,几乎是在把香烟当饭来吃。不,这个比喻并不恰当,许之行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因为简易现在的饭量很少。上次他来自己家看望自己的父母,吃的就不多,即使吃得那么少,他还让自己去拿了消食片。为了哄自己的母亲开心,他总是不会忤逆她的,给夹多少菜就吃多少,不能吃辣也硬着头皮吃,甚至不住地称好。
许之行盯着闪动的光标看了好久,最终也关掉了聊天界面。他还是把简易加入了黑名单,一并被拉的还有简易的微博和手机号。断了联系才好,断了联系就断了念想,两个人,就不会那么纠结了。本来就是没有结果的事,不管怎么做都是错,干脆从一开始就斩断,断了那源头。
许之行这几天工作忙,周末又不能回家,为此给自己的母亲打了个电话,声音依然是淡淡的,但是许母还是听出了不对。
“怎么了?是不是工作累着了?都和你说了,不用那么拼命不用那么拼命,房子我们也有,要是到时候娶媳妇,再重新装修一边也是住得的。”
“妈,您在那操什么心呢,我连女朋友都没,还说什么娶媳妇。”
“上次你不和那小张挺聊得来的吗?长得乖巧,又懂事,知书达理的。人父母托人问我呢,你一直忙,我连口风都探不了。怎么样啊你倒是觉得?”许母一说起半个月前许之行去见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