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我在乎亲情在乎友情在乎相濡以沫的爱情,那些光荣的事儿,谁爱干谁干,天南地北,层出不穷的英雄儿女,干吗非要拖着我进去啊?!
叶雨一直勤洗热毛巾给我敷手,见我对瘦警察始终不理不睬的,着急了,大概是怕我给逮回局里吧!她跟瘦警察说,队长,你们的人昨晚走了以后,我问过小阳,到底听没听见有用的消息,她确实没听见。光是高业跟他的人说电话通了,礼拜二交货,礼拜三走,小阳根本没听见他打电话,高业那么小心的人,自己人都不信,那种电话怎么可能让外人听见呢?
瘦警察:礼拜二交货,礼拜三走?吴小阳,高万里是这么跟他的人说的?
嗯。
瘦警察:他是怎么说到这上的?突然之间就说了?
他去洗澡,洗完澡出来就说电话通了,礼拜二交货,礼拜三走。
胖警察:队长,那小子手机我们已经去移动公司查过了,没什么可疑的号码,而且中山公寓的座机在浴室也没内线,难道是,难道管风说的对,他有专门电话联系买卖?
瘦警察:老李,马上打电话给局里,叫上技术人员,我们再去一趟中山公寓,浴室里肯定有秘密的联系器械,找着它,这案子就有眉目了。吴小阳,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跟李支队说这件事情,破案是争分夺秒的,你耽误了多少时间,你知道吗?
瘦警察满面严肃地站了起来,他挨个儿看了窦俊伟看了叶雨,然后跟我说,我们还是感谢你,感谢你能提供情况,关于高万里持枪绑架伤人这案子,你们现在可以随时起诉他了,不过,即使你们不起诉,我们也会正式起诉他的。瘦警察向我伸出手,示意握手再见,看到我一只手吊着点滴一只手肿得好像个猪蹄儿就把伸过来的手放下了,继而说,好好养病,希望你和你的同学都能早点儿康复,早点儿回到学校去。然后胖警察走在前面,瘦警察和做笔记的女警察走在后面,雄赳赳气昂昂的,脚步豪迈,尤其是瘦警察,他好像对自己的判断非常有信心,好像已经看见了浴室里的阴谋一样,特笃定。
高业在中山公寓跟外界的秘密联系工具是一部专门用来贩卖毒品控制吸毒女子卖淫卖货的老式手机,手机用封闭严实的塑料盒装着,如瘦警察所料,真的藏在浴室里。
警察们顺利地找到了手机,可以说是找到了突破整个儿案子的重大线索,接下来排查号码,确定嫌疑人,通过手机中的交易信息以最短的讨论会决定对策,他们决定放长线钓大鱼,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要擒留活口儿。我知道,其实高业不是大鱼,通过这两天刑侦队透露的口风,高业的罪早就定了,他们之所以在高业身上刨根问底主要是想顺藤摸瓜找到境外的大鱼,把境内买毒品的那人也捎带给拿下。至于高业,他早跑不了了,哪怕没有今天这劫光他在广东翻船的事儿也够他栽了,用年轻人的俏皮话讲就是一准儿死定了!
刑侦局的便衣警察发起诱捕工作的这天傍晚,天搓棉扯絮地下着大雪,没有风,雪片近乎笔直地落到地面,新的银装把三天前残留在这个城市的那场雪的污染模样全部埋盖,埋得严实。我看着悄无声息的雪花,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我心想如果小晏看得见该有多么欢天喜地啊!
乘坐电梯,我和叶雨来到六楼的隔离病房区。这是住进医院这几天里我第一次去看小晏,要不是柳仲和文文都回学校上课了,叶雨楼上楼下照应不开,要不是我死乞白赖地央求下床溜达溜达,保证不哭不闹不激动,估计小晏苏醒之前我都甭想见着她!
叶雨打开隔离病房的木制拉门,拉门里还有一道透明的玻璃拉门,不过我们不可以进去,我们只能站在玻璃特制的门窗外面呆一会儿,我猜三天来叶雨大概都是这样站在这里看着小晏的。小晏的病房不算小,但却不像普通病房那样多少有个脸盆毛巾,有只小柜儿有台电视什么的,这里感觉不到一点儿生活气息的味道,床头床尾都是各种作用的治疗仪器,大小不一,称呼不上。我看见一个袖珍模样的夹子就夹在小晏的拇指上,她原本娇好的脸被天棚上的那根蓝光灯管照得毫无血色,好像没有眉毛,也没有嘴唇,满面的皮肤都是苍白的。我不敢声响地望着小晏,生怕叶雨会突然撵我走,我不想走,所以不能哭。可是,当我看见小晏脸上粘着的那条固定氧气管的医用胶布,当我看见那只好像大导弹的氧气瓶子咕噜咕噜泛着水泡的时候,我就无法忍住开始无声地掉眼泪。叶雨假装漠视,她用交代的语气说,明天27号了,我问过大夫,你元旦之前差不多能拆线,元旦你得回家吃饭,婶子万一问,就说参加跆拳道班不小心伤的,不许说这事儿,到时候我会让窦俊伟帮你说。还有,回到家了装也得装,不许把情绪板在脸上,大过节的,你别哭哭啼啼的不像个人样儿,要实在忍不住,看看能不能活,不能活了自个儿死去,婶子那么大岁数了,你别拖着她。叶雨一边说着这些对我的嘱咐一边也悄无声息地掉眼泪,我看着她,然后看着小晏,我心想,我过元旦的时候可以回家了,跟我妈跟叶雨和窦俊伟围着桌子其乐融融的,不管是真心还是装模作样,至少不空着板凳儿,小晏呢?小晏他们家过节没了她怎么办?什么心情?
第二章 抚摸灰尘(123)
尽管大家的嘴都像瓶塞儿似的紧,不过我不迷糊,我知道小晏现在的情况,大夫跟叶雨她们交待的是两手儿准备,大夫尽责了,生死全靠天定。我醒的第一天,我在厕所的水房里听见一个洗衣服的中年妇女和一个便后洗着手的病号在唠嗑。中年妇女说,梅大姐,明天出院了吧?病号笑着说是啊!然后又泄气地说出院了能咋的,我这病出院了也没大活头儿,也得经常回来复查,干赖钱遭罪,还不如给个干净利索省心呢!中年妇女说,别那么想,复查您怕啥呀?顶多多花俩钱呗,如果那钱要真能买命您有什么舍不得的,您没看见昨晚警车送来的小丫头儿,也就十八九吧,叫枪打得满身是血,估计都下不了手术台。像您说的,那小丫头儿倒随时会干净利落,可人的家属也没放弃希望啊,那女的家属哭得快抽了都,一个劲儿地拽着大夫的手说一定要救活这条命,花多少钱没有关系。我觉得吧,大姐您就该这么想,不能舍不得钱,您说,人要是没了光留着钱有啥用哇?对不对?是这么个理儿吧?病号叹口气,一边关着热气腾腾的水龙头一边说,咳!钱哪能买命啊!我这么大岁数的人半截身子早埋泥里头去了,跟小丫头儿咋比?小丫头儿当然得救,我都老了,要把儿女的钱花光了完后再两脚一翘,儿女们还怎么过啊!对了大妹子,那小丫头儿救过来没?中年妇女两只手搓着满是肥皂沫的一双袜子,摇着头说,够呛,好像大夫都让家里准备衣裳了,也就是家里不忍心不给她治,就花钱等死呗!病号无奈地点头,连连说,是啊是啊,把屎把尿把孩子伺候大了,哪能忍心不给治,真是可怜啊!
那两天叶雨根本不让我去看小晏,就连柳仲和文文无意中在我面前提到小晏的名字她的眉头都会拧紧一下。所以当我在水房里听见这些消息的时候我不敢哭,我不想让我姐难受,不想再给她制造麻烦,她白天楼上楼下跑,晚上随便缩在哪儿就是一宿,蓬头垢面的,瘦得眼眶子都凸出来了,病房里的病友都打医院食堂的饭菜吃,她却总是三顿不忘地去饭店买饭给我吃,我和小晏的住院费用可想而知也都是她掏的,我有什么脸还嚎着嘴狼心狗肺地闹腾人!
不能在叶雨面前嚎着嘴,我只好躲厕所里头偷偷地哭,我一想别人说的话眼泪就会马上连着串地流出来,她们的话让我相信我的小丫头儿我的妈妈真的危在旦夕真的够呛了,她们的话曾让我在一天24小时里伤心绝望偷偷地哭了多少回。可是,我现在站在小晏附近,我看得见她,尽管情况事实上真的如人所说,尽管真的很糟糕,不过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却突然很有底。我不信小晏会就这么离开我离开她的爸爸妈妈,她肯定也在难过,她每呼吸一口氧气的时候肯定都在着急,着急清醒起来。小晏孝顺,她最爱的就是她爸妈了,她跟我说过,我记得。
小晏跟我说过的话,跟我一起做过的事情我都记得。我记得小晏帮我和柳仲藏过字条,帮我和包黑子“下台阶”,我还记得小晏第一回和我吵架,在学校三楼画室的素描课上,就为了一名女模特,就为了“尊重”这么一个词儿争闹不休。我觉得小晏其实思想挺封建的,可能是在农村长大,乡下人的简单纯朴和善良正直在她的心里很早就根深蒂固,使她难以接受新世纪各个方面的时尚形势,使她根本见不得不公平的事情不脚踏实地不积极向上的人,可偏偏却碰上了我。我和小晏就好像两片凸状的大齿轮,每天在一起转,在一起磨,磨呀磨,终于我那片凸状的轮子给她磨平齿儿了,甚至磨得越来越像凹轮子了,而且这片凹轮子上面全是小晏的凸轮子的齿痕,除了小晏,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分毫不差地放进去,除了小晏,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带动我把我给转起来。
本来是好事儿,本来从今往后应该和和气气平平淡淡的,结果现在不是,现在是我这片轮子孤零零地转不了,就停在这里独自等待,独自一个人面对明明暗暗的回忆和寂寞的空气。
还记得,小晏第一回枕着我的肩膀睡觉,在进步电影院的那回,我们还在路灯底下追跑,抱着遍身刺儿的大榴莲,那个穿着临膝衬衫的小晏欢蹦乱跳的多开心啊!仿佛就是昨天,小晏带我去农村,看泥巴小学校,看成山的梯田和满天的星斗,去海边,去胜水寺,买挂坠保佑我,教我听细腻的钢琴曲,她用她的信任和欣赏端正了我那么古怪倔强的脾气,如果说,吴小阳这名字真是寓意一身阳光的话,也是小晏给我做到名副其实的勇气,哪怕这一切在这一分钟都变成过去,那些骄傲和自信、光明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