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他们希望,你就得坚持下去。
蒋军点点头,他说,那,等把杂志给我看看吧,我也资助一个。
我一笑说,好。
从邮局出来,时值傍晚。
第三章 命运弄人(4)
蒋军说,钱寄了,现在咱们去哪儿呢?
我愣一下,我说,啊,随便,去哪儿都行。
蒋军看我两眼,然后他说,Sun,你根本没有东西要买,对不对?
我闷头走,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
蒋军停下来,他说,那听我的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点头同意——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当时心里会觉得自己很虚伪。
蒋军带我去了商场,在地下音像超市里,他把架式唱碟机的耳麦递给我,笑着说,每趟回来,都跑来听歌,一起听吧,消磨消磨时间。说完,他拿起另一只耳麦自己戴好。
唱碟机里播放着文文的新专辑《命运弄人》,文文投入地唱着:“……是谁向我们的爱放箭,一种一生找不到替代的怀念,说不出再见,让时光倒转,让我把你愿望在这一刻实现,在天堂,在人间,任凭风雨席卷,真情不变……”
我摘下耳麦,我说,蒋军,我想回去了。
蒋军望望我,他说,那好,我也觉得今天这歌没意思,一块儿走吧!
我和蒋军离开唱碟机,我们的身前身后是一排一排的音像品,我走在前面,蒋军叫住我,他拿起一张银色包装的CD,跟我说,Sun,等我一下。说完,他跑到收银台去付钱。
等到蒋军大步流星地走回来,他笑着跟我说,呶,买给你的。
我看着蒋军手里的那张CD,他等着我接下来。
我能感觉到我的手正在不露痕迹地颤抖,我说,谢谢。
上海的街头人来人往,我们的中间不时有人走过去。我们分开。再到一起。分开。再到一起。
蒋军说,潘纬柏新出的那个《不得不爱》挺好听,我买的这张是新歌+旧歌的大杂烩,里面还有《秋日的私语》呐,我猜你肯定喜欢,电话铃声都是它,我也特喜欢,那天在公车上,你的电话响,还以为是我的了,满哪儿找,结果不是。
我一笑。
蒋军说,Sun,你小时候应该特皮吧?听二叔说,你练过跆拳道,现在怎么样?看你桌上那相框,拍得好像男孩一样,站你旁边撑着手的女孩是你姐姐?不过不像啊!你跟你姐姐在一块儿住吗?
没,自己住。我姐都结婚了,我小侄儿今年都四岁呢。练跆拳道需要坚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肯定不行,我已经扔下好几年了,现在有时间就去奥金做活动,我姐夫在那儿,你要健身的话你就找我,给你办优惠卡。
好哇,怎么个优惠法儿?明天开始,我也自己住了,我爸妈临走的时候房子来不及卖,不过太久没人,估计要一番收拾。
我笑笑。
蒋军也笑,然后跟我说,这次回来大概要在上海呆到一月,一月就要回去工作了,Sun,年底跟我一块儿去法国怎么样?
我笑笑,我说,怎么可能。
蒋军的脚步慢下来,他说,Sun,我很喜欢你。
我笑笑,我说,喜欢我什么?
蒋军说,不知道。迟迟又补充说,可能你特别冷,让我总觉得很神秘。一个面对感情淡薄的人,肯定是曾经有故事的人。Sun,你跟我认识的那些女孩全都不一样。
我听着,听完我说,别傻了,你跟我不合适。
蒋军突然止步,我也跟着停下来,我说,不要听老豆的话,真的,咱们不合适。
蒋军特别严肃,他说,为什么?是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吗?还是我比你大三岁,身高差不多,你希望找高一点儿的,你够不着的东西让他拿?
我摇头,我说,爱跟这些无关。
蒋军望着我,他说,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躲开他的目光,我在想应该怎么跟这个从没遭受过挫折的男人讲才不会伤了他。最后,我说,蒋军,你挺棒的,不过咱们真的不合适,因为我没有感情可以给你,我不想骗你。
蒋军的喉结蹿了两下,他有些失望地说,二叔告诉我,你没有男朋友,你要是不喜欢我,你可以直接拒绝我,你现在这样才是骗我。
我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应该如何解释这个“骗”字,我开始向前走,结果蒋军拦住我,就像当年在尼姑庵的时候小晏拦着我那样,他特别激动地说,Sun你别走,我在公车上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你以为我是随随便便的人吗?你以为我是听二叔说你好才觉得你好吗?那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男人?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男人了?让你讨厌得必须撒谎骗,必须吗?
蒋军抬起头扫了一眼落日蔓延的上海街头,看上去好像是无心随意的举措,不过这明显使他激动的情绪得到了缓解,他接下来平心静气地说,Sun,没关系,从一开始,我请你吃饭、看电影、约你逛街、旅行,你总搪塞我,我就猜你可能已经有男朋友,没关系,真没关系,我才认识你几天呀,根本没法儿比嘛,是不是,和他没法儿比吧?
第三章 命运弄人(5)
我眼泪流出来,我说,蒋军,你们确实没法儿比,你是男人,她是女人,你懂吗?
蒋军望着我愣一下,他的目光慢慢地落到地面,转而又几分欢喜地说,这没什么,在国外,这没什么的,我的朋友当中就有,男的女的都有,不过,他们也有异性朋友呀!我认识一个英国女孩,当初为了女朋友要死不活好几回,到最后还不是循回来,现在跟她男朋友不知道有多好呢。在国外,Lesbian很多,没人介意,她们……
我听见自己用略带哭腔的声音截住蒋军的话,我说,不一样的,我跟她们不一样。为什么说Lesbian,女人喜欢女人不一定就是Lesbian,Lesbian也不一定全部都能横得下心,这儿是中国,不是巴黎,不是国外,你不会懂的。
我这么说完,不得不深呼吸舒缓情绪,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中变得天生有泪,风一吹,就飞落了。
蒋军直愣愣站着,没说话,也没动弹。我从他的身边走过去。
上海的夜晚繁华且热闹,我茫无目的地走了几个小时,最后走到地铁站准备回家,当地铁慢慢停稳在我面前,所有乘客都摩肩接踵地走进去,我就坐在站口那串又宽又陡的台阶上吃冰淇淋,突然不想回家,不想规规矩矩生活。
上海,是一个没有兵,也没有马,却兵荒马乱的城市。在上海人的眼光中,我应该是那种邋里邋遢且面相无花的女子,所以还是特别感谢蒋军,他让我知道除了小晏的疼爱之外自己并非绝缘男人,只不过自己没有能力做好而已。
我含一口冰淇淋,不吞,仰着头让它自己滑进喉咙,我看见上海夜晚的天空竟然是空空如也的。又一年的11月,上海冬天的气候一如所有南方城市,又潮湿又阴冷,常逢夜雨,寒气一直冷到骨头里。我还记得大连这个时候的雪,北方的冬季尽管天寒地冻飘着大雪,但它不潮湿,那种干燥的寒冷是完全可以靠棉衣抵御的,只要穿戴厚实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满哪儿跑,就可以站在铺天盖地的大雪里吃冰淇淋,跟夏天吃冰淇淋不一样,那种感觉还很有趣呢。
很久没这么松弛神经由着自己想了,这五年来,尤其是近三年时间里,为了不让叶雨牵肠挂肚,每天形聚神散过得极其相似,甚至说是一样。早晨,早早去修配厂,中午吃外卖,晚上下班回家,做饭,吃完饭新闻联播还没播完,偶尔跟文文一起去打壁球,沉闷的声音,沉闷的生活。
这天晚上,我坐在地铁站灯光昏暗的甬道台阶上双手护着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当那根烟借着风力迅速燃烧成茧,当我被烫得一抖才发现那盒还没吃完的冰淇淋已经被扫地大婶扫走,我仿佛突然找到一点存活在罅隙之中的莫名知觉来,那种对自由纵身扑入的决绝,它也叫作寂寞,回忆总是叫人寂寞。
〈4〉
接下来,大概有一周的时间,蒋军没来修配厂,老豆说,小阳,你出来,你出来,你跟军子没事儿吧?
我从车底下钻出来,我岔开话题说,这车,排气漏油,底盘太低,好像不是下面的活儿。
老豆“啊”地应了一声,然后拽了拽我身下的小拉车说,你出来,我看看。
我就知道老豆是肯定会问我的,没见蒋军之前,老豆前前后后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对象,干什么的都有,反正他那些亲戚朋友家里的小伙儿几乎见了个全乎,他老人家把这事儿当成心愿,俗话说皇上不急,急死太监,现在女儿不急反倒急死老爹了。我心想,既然会问我,蒋军肯定没跟老豆说那个秘密,不知道蒋军会不会瞧不起我,是因为瞧不起我,所以一个礼拜没来修配厂吗?我和蒋军尽管没有明确关系,可前一段时间我们天天在老豆的眼皮底下见面,表面上谈笑风生的,他老人家还能不顺理成章地想?万一继续追问我,我再怎么岔开?
我边想边从车底下钻出来,接着老豆屈身躺进去,他的一个徒弟在旁边伺候着工具,我也蹲在旁边,看门道儿。
这时候,外面干活儿的师傅朝我们这边喊,哎,老蒋,你侄子来了。然后我看见蒋军站在门口,他跟喊话的师傅笑笑,又跟我笑笑,好像一点儿事都没发生似的跟我说,你也会干这个呀?你穿这工作服可真好看!
我站起来,脱着棉线手套,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是好。老豆一听他侄子的声音吭哧吭哧地从车底下爬出来,一露头就问,你,你小子去哪儿了?
蒋军把手里的两个塑料袋往车的机关盖上一撂,朝大伙儿说,来,大家自己动手,今天气温下降,喝点热的。然后递一杯给老豆的徒弟,递一杯给老豆,同时跟老豆说,我收拾了两天房子,我走的时候我妈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回来打扫,看看还是您给卖了吧,老长时间没人住,都成古屋了,结蜘蛛网……
第三章 命运弄人(6)
老豆说,你妈哪能舍得卖,你妈还想回来呐,来回折腾,要听我的当初就不应该走!
蒋军说,是啊,听你的,听你的……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七手八手的塑料袋里拿出一杯奶茶,然后跟我说,拿着,喝完别再要哈,一人一杯,按人头买的,有数。
我接过来,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