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瞪口呆,惊骇地瞪着他,“你们怎么这么恶心?”
他镇定地看看我,孩子气地眨了眨眼,然后振振有词地分辩:“其实做爱也是一门艺术,需要不断创新才会有新奇的感觉……”一边说,一边把那根炮仗红的粗长的肉棍子朝我面前送了送,“你试试……要是不舒服就不用……”
我一闪面孔,偏过头去,强忍住一阵恶心,朝他的脸啐了一口,“变态狂!滚远点!”一边骂,一边胡乱地抓了一件毛衣披在肩上跳下床,“太恶心了!居然拿这种猪肉棍子干!想得出来的!这跟人畜交有什么分别?”唐可德大概没想到忽然之间我的反应会变得如此激烈,一时怔在了那里动弹不得,右手抓举着那根直挺挺的粗红肠,不,看仔细了,那肉棍并不是完全笔直的,而是有点弧形的,纵观全局,它更像一根不可思议的粗大的弯弓,此时此刻的唐可德,像极了一个已经拉弓上箭可是却忽然失去了猎物(刚才还瞄好了的)的傻了眼的沮丧的猎人。
第十一章 同居瓦解(4)
我抖抖被子,吸吸鼻子,厌恶地皱皱眉,“真是恶心死了,弄得床上都是一股臭肉味!”
他还要不识时务地嘟囔:“不是还没碰到床上嘛……”
“没碰到,怎么一股臭味?”我气急败坏地凶他。
“别这么凶嘛……”
“我就这么凶!”我叉着腰,母夜叉似的瞪着他,“以后对你这种寡廉鲜耻的变态狂,我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你趁早做好心理准备!”
“不要不就是了嘛……”他看看我,目光有点讨饶的,一边低三下四地嘀咕着解释:“我这还不是想给你换换花式找找感觉嘛……”
“闭上你的嘴!”我没好气地打断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操起床头的玻璃杯子就想砸过去了,可是,气极间居然想起来这只法国杯子(我唯一的一只喝水用的奢侈品)就这么砸碎了有点可惜,于是,瞬间又改其道而行之地兜头兜脸地朝他浇了过去,“你不把这根臭肉棍子给我去扔掉,今天别想睡我这张床!”我恨恨的。
水沿着他的脸流到他的脖子,又从他的脖子流到他的胸部,滴滴答答的,床单很快被洇湿了一大片,他眨眨眼,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讪讪地看看我,迟疑了一下,抓着那红肠,一声不响地落地下床(身穿一套三枪白棉内衣),窸窸窣窣地拎起冰箱旁边的垃圾袋子,开门转了出去。
我迅速地扯下床上的床单,气急败坏地丢到阳台上的洗衣机里去,倒下去几乎有一碗的洗衣粉,放水泡起来,然后转回卧室,找出干净的床单铺上。
渐渐地,只觉得头重脚轻,像似踩在了云朵上,有种跌跌撞撞的踉跄感,我扶住额,心底长叹一口气,重新躺下去。
过了一会,唐可德开门回来,蹑手蹑脚地也上了床。
我裹一裹自己的薄被子,好离他远一点,扭熄灯,疲倦地闭上眼。
气极生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深深的悲哀:才在一起多少天?他就要换猪肉棍子找感觉!一男一女,一阴一阳一穴一棍,穷极一生,又能捣鼓出多少花样?一辈子那么长,怎么玩?
真叫人绝望。
可是,安眠药产生的强制性睡意再次袭近,这次不似模糊的云朵,而似深不可测的黑洞,我还来不及为这绝望的生活再叹一口气,瞬间即被那黑洞吞没了。
一夜居然没有梦,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洞似的黑暗。
不知过去了多久,忽然,“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扒开了一点口子,我蓦地惊醒,一个激灵,仿佛从悬崖边上被猛地拽了回来,睁开眼睛,拨开蒙在脸上的被子,但见一窗帘的黄红的太阳光,居然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咚咚咚”,外面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夹着一个女人焦急的叫唤声:“陈蔷薇——小陈——小陈——”
我恁地一震,是乐为娥,房东女人!我急忙一骨碌坐了起来。
唐可德也醒了,从被子里伸出头来够了够,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愕然地看看我,除了愕然,眼底里还有一丝慌乱(那种陡然从酣梦中被惊醒的慌乱),“谁啊?”他问。
我皱皱眉,不响,穿上衣服,落地,趿着拖鞋,一边拿手指梳拢梳拢头发,一边朝门边走去,走到门边,想了想,又折回去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摸到门钥匙,再折回去,将门打开一点缝,“谁?”我问,故意戒备的。
“噢,妹妹,是我哦,乐阿姨……”正是乐为娥的声音。
我把门稍稍开大一点,脸卡着门缝,诧异地看看门外的人,“乐阿姨?”是乐为娥,她穿了件土红兮兮的单夹克,头发仍然不得章法的胡乱地挽在脑后,两只手仍然抓在胳肢窝边的挎包带子上,挎包仍然在右边的肩膀上,仍然还是那只嘟嘟囔囔红不红黄不黄的尼龙挎包。
“哎哟,妹妹,你在里面啊,把我急死了,我敲了半天了呀!”她噪聒地嚷嚷着。
“不好意思,还在睡觉,没听到……”我掩住嘴打了一个哈欠,一边打开门,擦着门框边挤出去,一边反手将门带上,“我家里还有朋友没睡醒,有事到晒台上去说吧。”
乐为娥诧异地看看我,怔了一下,识趣似地点点头,“噢,也好哦。”
我带着她爬上后面的晒台。
大概是觉察到我对她的不请自来有点不高兴,她自己有义务找话说,当下,她四下里看看晒台,感叹道:“哟,还是晒台上的空气好呃,哟,开了尬多花,妹妹,有你种的吗?”
我看看四面栏墙边搁着的盆花:杜鹃、茶花、蝴蝶兰、时钟花、蟹爪兰、风铃草、瓜叶菊、一串红、小海棠……眼花缭乱姹紫嫣红的,一盆比一盆盛开得恣意安详,我不禁怔了怔,没想到这角落里的春色比街角、天井花园里的还要如火如荼,太阳还沉在东边,尚未爬出那一片片蜿蜒连绵生煎(沪式煎饺)似的弄堂屋脊,但是满天的红黄色的新鲜灿烂的霞光,又是一个大晴天,无疑。
第十一章 同居瓦解(5)
“有你种的吗——这些花,妹妹?”乐为娥又问,语气近乎讨好的。
我摇摇头,“没有,我不会养花的。”
她有点尴尬地点点头,“噢,那你几点钟上班啊,妹妹?我怕来晚了碰不上你。”
“八九点吧。”
“噢,八九点才上班,那我来早了,妹妹,是这样的,我呢,明天要去北京,你能不能把下季的房租先给我?”
我诧异地看看她,“你是说把下个季度的房租提前给你?”
她点点头,有点外斜的两只大眼睛很努力地集中睁大着可怜巴巴地看看我,额头上的碎发底下若隐若现的有一块鸽蛋大的紫青块,“妹妹,我真的要急着去北京,火车票都买好了啦,”她一边说,一边去掏她那只麻袋似的挎包,手忙脚乱地掏了半天,掏出一张粉红色的火车票来送到我面前,“妹妹,我没骗你,你看——”
我迟疑地看看她,“可是你来得太突然了,我家里不一定一下子凑得齐这么多钱呢。”她为什么电话都不提前打一个过来?
“你有多少先给我多少吧,实在没有,一两个月的也行。”她央求的。
“那剩下的怎么给你?”
“剩下的过几天你给我儿子,他会寄给我的,今天你就先给我两个月的好不好?妹妹,帮帮忙?”她仰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我,额上碎发下掩着的紫青的淤血块仿佛是她隐蔽的另一只眼睛,暗中亦可怜兮兮地瞪着我。
我看看她,犹豫了一下,说:“乐阿姨,你额上有一块紫青。”
她怔了一怔,“噢……”抬手摸摸自己的额,脸上倏地闪过一丝尴尬与慌乱,“是我骑车子不小心摔倒了碰伤的。”
我不响,狐疑地看看她。
她的神色越发慌乱与尴尬起来,搭在额头上的那只手努力地张开了覆住那一块青紫,此地无银似的复又强调道:“真的是骑车子摔的,真的……”
我同情地看看她,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问:“是不是孙伯伯又打你了?”
她一听,顿时一愕,放下那只企图遮遮盖盖的手,稍迟疑了一下,忽然彻底地松懈崩溃了下来,“是这个老B养的打的,这个老B养的,这趟我总算跟踪到他买的房子在哪儿了,原来他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他拿家里的钱去买房子就是为了养野婊子的!我火了,跟他闹,因为离婚的时候家里的积蓄我一分都没要,图的就是留给儿子以后结婚用的,这个我跟你妹妹也讲过的,这个老B养的倒好,为了自己快活,拿去在外头买房子养婊子了!格么我要跟他大闹勿?老B养的他自己快活,那我儿子将来怎么办?老B养的理亏说不过我,就动手,叫我滚,家里是呆不下去了……”她停了停,咽了一口唾沫,“我也不想在上海呆下去了,一天也不想呆下去了,我要去北京做生意,我北京有朋友。”
“可是,北京的‘非典’最厉害,死的人最多。”我忍不住提醒她。
她看看我,仿佛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眨了眨眼,神色忽然凌厉地凶了起来,眼底却生出一种类似希望的光来,“等我去北京挣到了钱,我就把儿子送到国外去读书,然后移民,让这个老B养的将来死了都没人送终,这个老B养的反正有高血压心脏病,我要让他以后死在家里烂在家里都没人知道,老B养的!”她咬牙切齿的。
我看看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我说:“乐阿姨,你在这里等一下。”
然后,我转身,趿着拖鞋,下楼,回屋。
唐可德蒙了被子又睡了过去,他居然也睡得着!
我打开衣橱的第三格抽屉,摸到一只牛皮纸信封,抽出柳果庆那张支票兑现剩下的一叠钞票,数出四千块,再抽出四百块,然后阖上抽屉。
回到晒台,乐为娥正对着一盆虾子红的灼艳艳的小海棠发怔,我走过去,“乐阿姨——”我碰碰她的胳膊,把那一叠钞票递给她,“三个月的,你数一数。”
“哎哟,夏夏侬噢,妹妹,夏夏侬噢!”她欣喜若狂似的,适才的咬牙切齿几乎一扫而空,一激动,上海话又冒出来了。
“你数一数吧。”我又提醒她。
“噢,好的……”她唯唯诺诺的,低头将钱数了两遍,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