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告诫你跟着我的落脚处踏步,你当我在开玩笑吗?”不悦的指责从她
头顶上冒出来。
“我……嗯……对不起嘛……下次不敢了……”显然仲修大爷确实有远见,
这一路他坚持随行下来,她原本还认定他多此一举,只会碍手碍脚的,孰料紧
要关头大爷他真帮得上一点忙。“放我下来,我保证待会儿一定步步为营。”
“算了吧!”他罔顾曾丫头诚恳的承诺,她的保证已经失去信用。“我看你
最好乖乖的别动,省得又莫名其妙地触动隐秘的机括。本公子恰好对顶上脑袋
相当满意,没理由白白奉送给贵州的密林子。”
既然他老人家自愿充任她的活动轿夫,素问当然乐得省下跋涉的体力。
“快到了,绕过前面的小溪就可以看见总坛的后门出入口。”她只出一张嘴
即可。
再走片刻,两人脱离了人工阵图的范畴,朝小溪畔进攻。仲修运行精深的轻
功身法,脚下如同快马一般奔驰,上身却依然保持平稳,这下子当然便宜了
“搭便车”的懒乘客。
“等我空闲下来再为你调配几剂药方,让你大幅度增加功力,以后咱们俩出
游的时候就连快马的费用也省下来了,怎样?够痛快吧?”
一滴浅黄色的透明黏液突然滴落她的肩膀。“咦,这是什么?”
她用指尖沾濡了一些不明液体,凑近鼻端嗅闻着。嗯!好恶心,彷佛动物尸
骸腐坏的臭味。这股怪液怎会从天而降呢?
两人抬头查看──“啊──”素问尖叫,从他的怀中跌下地面。“死……死
……人头……呕!”
她趴跪在地上,唏哩哗啦地狂吐一地。
饶是仲修艺高人胆大,乍见这等凄惨的景象,心头也不自觉地浮上一层阴森
森的冷气。人头,满满的垂挂在半空中的人头。
首级挂满了四人高的橡木林。阴风袭来,灰惨惨的脑袋迎着气浪摆荡,呼啸
的响音代替无声的口唇吟吼出愤恨的申诉。十来颗首级已朽化成枯骨,另有七、
八颗半腐不腐的脑袋正滴着湿黏的黄水。
他竭力压抑腹内的翻绞感,仔细打量尸首的面目。
其中四颗脑袋瓜子的蛆蚀程度较为轻微,看来似乎是新近挂上去的。
“别怕,没事的,别怕。”他温柔地扶起惊骇的素问,雄浑的内力从她的脉
门灌注进去,替她镇抚绞痛的脏腑。“这些脸孔你都认识吗?”
“什……什么脸孔?哪有……哪有完整的脸孔?”她想象中的人间炼狱不过
如此。“我们快点离开好不好?我不要继续留在这处……这处人首冢。”
一股强烈而难以言喻的恐惧从她心底冲冒出来。她一直以为自己了解教内的
一草一木,但是突然之间,教中出现争权夺利的内乱,而她这位继任者居然不
知情;总坛后山让精通五行八卦的异人布置出一座阵图,她也不晓得;甚至连
林木中沦丧了这许多条人命,她也不清楚。
她所熟悉的世界彻底颠覆了,而她可能是最后一个知情的人。
猛烈的颤抖霎时包围住她的四肢百骸。
“别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咱们立刻离开这里。”他紧紧将曾丫头揽进自
己的怀抱,用绵绵密密的安全感网护着她的心房。
“不,不……”她深呼吸一下,颤巍巍地直起身子。“我还是端详一下亡者
的身分好了……若是没弄明白其中是否有教内的师兄妹,我永远不会安心。”
“别勉强自己。”他轻啄着她的鬓角。
素问反常的怯儒勾起他心中恍然的情绪。差点忘了,尽管曾丫头在他面前强
悍惯了,但她终究是个未过双十年华的女孩,年岁上虽然足以为人妻、为人母
了,观念上仍然未褪生涩娇慵的特质。
“没关系。”她再深呼吸几下,做好心理建设,这才缓缓仰高螓首。第一眼,
她必须用尽全力说服自己坚持下去,暗潮涌动的胃部方平息下来。
第二眼,她终于辨视清楚其中两颗较显眼的首级。
一胖一瘦的脸形惊出她半声喊叫。
“他……他们……”她顿时哑然。
“这两人是谁?”
“王胖和柳瘦。”疑惑的星眸调向他。“他们俩是扬州城内的混混,当初闻
人独傲去扬州牛家塘找我时曾经与他们交过手,其时他们受了某神秘客所托,
正想绑走我。”
“我听说过这档子事。”他也记得闻人大捕头所转诉柳瘦的威吓──闻人名
捕,你与那位“大人物”作对未免太不智。
教唆地痞绑走素问的“大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纵身一跃,挥出匕首割断悬吊人头的细索。
地痞俩的首级滚落地上,后脑勺赫现一片泛黄的小竹简──办事不力,理当
斩毙。
办事不力?敢情王胖、柳瘦便是丧命于这号“大人物”手中,若果如此,大
人物与黑炎教显然有直接关联,否则他们俩不会莫名其妙地枉死于总坛后山的
树林中。
“啊!”素问骇得跌坐在地上。“师……师姊。”
她确认出第三颗首级的身分,正是数十日前潜进皇宫内谋刺皇上的同门师姊。
仲修再度跃身削落黑炎教女弟子的脑袋。
办事不力,理当斩毙。
脑后书着相同的罪状。当时他虽然放刺客一条生路,谁知她依然逃不过同门
的制裁。
“是谁?是谁杀了师姊……”她茫然地抬头,焦点却对准了最后一颗可供识
认的人头。
“哎呀!那是──”“凤裕。”仲修接口,绝佳的眼力立刻辨别死者的身分。
正是比武招亲擂台上逃走的纨裤弟子!
第四颗头颅摔落地,依然殒命于一模一样的指责──办事不力,理当斩毙。
“我明白了,大法王!一切都是大法王干的好事。”她豁然贯通。“我早怀
疑凤裕是大法王新收的弟子。他必然受到大法王的指示,前去抢娶江西富商的
闺女。王胖和柳瘦想必也是奉大法王之令前来搜拿我,至于师姊和师兄们,更
非得遵从护教法王的命令不可。结果失败者全被砍头,吊挂在这处人间炼狱。”
“黑炎教教众的行踪向来隐秘,鲜少出现什么招摇人物,而柳瘦当初却宣称
他们受到‘大人物’聘雇,这该如何解释?”他纳罕地踱着方步。“大法王的
真名叫作什么?”
入宫行刺当今圣上、比武招亲、绑缚下任教主,这四个人各自担负的任务究
竟有何关联性?
“不晓得。”她困扰的眉心几乎蹙成死结。“大法王平日习惯配戴‘法王面
具’,除了我师父之外,没人见过他真正的容貌,或知晓他的身分。”
这就麻烦了。
他们面对的假想敌人,远比预料之中更加神秘。
“先入黑炎教总坛,寻找令师要紧。”他当机立断。
欲解开谜团,唯有直捣黄龙,追询唯一知晓内情的前辈。
※※※
他们来迟了一步。显然大法王与两人意见相同。当世之中,唯一能暴露他身
分的危险人物,仅有黑炎教教主何古。
除掉眼中钉,他便可以高枕无忧。
“师父!”
入夜之后,素问偕同仲修,丝毫未曾惊动教内的徒子徒孙,静悄悄潜向何古
炼药、栖身的丹亭阁,然而迎接他们的景象却凄凉得教人心寒。
阴恻的招魂幡将夜风挥扬为惨白色,丹亭阁的正厅里新设一座灵堂,当头的
神位上写着“教主何古之灵前”。
“师父……”她虚脱地软倒在地上,奔流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师父,徒儿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您……您竟然让大法王那恶贼害死了……师父,徒儿不肖
……呜……是我害死师父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呜呜──”“这怎么
能怪你呢?”仲修头痛了。伤怀过头的人最难晓以大义。
“当然要怪我!”她唏哩哗啦地哭号成泪人儿。“若非我贪玩,拋下伺候师
父的重责大任,师父又怎么会被奸人所害……如果我乖乖待在教内,大法王也
不会借机争夺权位,师父又怎么会惨遭今日的祸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师
父的!呜──”“别哭了。”他对哭泣的女人最没辙了。“相信我,你可以不
必把自己想象得如此举足轻重。假使你当时留了下来,今朝顶多增设一处阁下
的灵位而已,绝对不可能阻止大法王篡夺的野心。”
“多谢你的开导!”素问回头怒瞪他。这家伙究竟是在损贬她,抑或表达单
纯的劝慰之意?
“且先别哭,咱们进令师生前的居室瞧瞧,或许能探访到一些蛛丝马迹。尊
师若及时发觉自己着了旁人的道儿,势必会遗下线索留待你为他伸冤。”他天
生属于行动派人士。
“没错。”素问登时醒悟。依据师父的习性,他应该会留下只言词组给她。
“师父有一本专门写生短记手札的记事册子,其中必定留有他的遗言,咱们
进房去找找。”无论是谁杀害了师父,她发誓非让对方付出惨痛的代价不可。
灵活的纤躯化悲愤为力量,一溜烟钻往西侧的寝室。
“等等我。”他连忙追上去。
才踏进厢房,一本寸许高的厚册兜扔向他的面门。
“接住!这是师父的第一本随记。”她半副娇躯埋进巨大的藏书箱里,翻找
师父亲笔的手稿。“喏!第二本和第三本。”
仲修张口结舌地接过三巨册沉重的随记,假如何古生前专门撰写大部头手札,
让黑炎教所有徒众耗费半生的璀璨年华研读他的心血,也难怪会有人宁愿以暗
杀他做为结束,以免被他发明出来的药方子给淹没了。
“就这三本,再没有了。”素问盖回藏书箱,转向师父的珍奇药箱,继续翻
索。“待会儿咱们回后山去,我知道山里有一处石洞非常隐密,咱们可以躲在
里头研究师父留下来的线索,十天半个月也不会被其它人发现。”
挖掘出线索之前,她不愿暴露身分,以免打草惊蛇。
“咦?教主的灵前有两双脚印。”正厅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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