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剑垂了眸不敢看她,犹豫道:“他——离开了。”
“离开?”江凌渡慌忙撩开垂纱,紧紧攥住白剑手,“他为何不辞而别?”
不对,是仅仅对她的不辞而别。定是连只字片言都未留的。
那总是灿若星辰的眸子似乎已是百年未见,白剑一时望得入神,“他并未说。只在送你回来当夜便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朱珩。”
“朱珩?”竟然还有她,直觉告诉江凌渡,这不是巧合。
白剑原以为依她性子,知晓寒笑笑不告而别定是先要气一段日子,过了也就不再挂心,大不了再去寻一个新的宫主回来便罢。不曾想,她竟是这般冷静,似乎毫不在意。
“阿凌,你还好罢?”
江凌渡弯了弯唇,轻笑一声:“自然是好的。喜欢玩猫捉老鼠,小爷便同他玩上一次。”
“阿凌——”白剑低低唤了她一句,看来他们都猜错了,私自离开她,是不被允许的。
只是这一次,向来无往而不利的江凌渡,是要以失败告终了。这也是他同寒笑笑的希望,从一开始便不要找到他,这才是两全之法。
“白剑,你先去休息罢。我没事,一切明日再议,我不急。”
“可是——”
“回、去、休、息。”
白剑终是硬不过她,只得回房去歇息,走至门口,依旧放不下心,回眸向里望去,眼里都是担忧,对上江凌渡宽慰的浅笑,倍感无奈。她决定了的事,谁又能阻止?
屋内已经烧起瑞碳,轻微的“噼噼啪啪”间星火跳跃,有宁人的香气缭绕。江凌渡披了件外衣踱至铜镜前坐下,拿起篦子细细梳理着,柔顺而乌黑的青丝,有晃眼的光泽。
三日未进汤水,竟是不觉着饿,加之睡梦中那种混沌之感,想来也不是普通昏睡,倒是有些像神游龟息,她并不会龟息大法,推想一下,该是与前几日发生之事有关,她的命理与身子大概也相应发生了一些变化。
“劫数已尽。”这句话,不论如何看,都是一句极妙的话啊。
对着镜子自顾自笑了起来,那镜中,映着天下的影子,睥睨万峰,凌绝顶而笑。檀唇微扬,妖娆自生。
江凌渡起身自墙上取下碧落,剑出鞘,映着星火之光,亮了一室。
“嚓嚓”几声,干净而利落,如瀑长发都落入火盆,成了灰烬,屋内弥漫着羽毛烧焦之味。
齐耳的短发,齐眉的刘海,眼前还有些碎发,江凌渡抬手捋了几把头发,将碎发都清了下去。发丝触及火焰,迅速燃烧,不及落下便消散殆尽。
“终是干净了。”
她最是怕麻烦,特别是那一头长发,又重又难打理,一夜睡醒,打了好些结,她没耐心去解,都是生生扯断剪断,也费了好些时间。一直想剪了,却始终未动手。今日,算是了了一个心愿罢。
刘海下的那对眸子,在浅浅阴影中,愈发地漆黑如墨,那一点亮色流溢开来,倒影着细长睫毛,宛若银河浩瀚。
她仔细地看着,端详着,视线发散开来,轮廓变得模糊,满满的都是柔和的光晕,又渐渐聚拢起来,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笑容重叠,镜中人,舒展着眉眼,弯着唇,如涟漪般浅浅笑着。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娴静而美好的笑,张扬而肆意的眸,如水玉上静静流淌而过的清水。
一直以来的逃避,只是闭了眼南辕北辙罢了。
如何摆脱地掉你啊,连自己都知道,你未曾离开过,我去哪儿,你就在哪儿,谁是谁的影子,谁是谁的倒影,都不是;谁离得开谁,水和鱼,空气和呼吸,互相依赖。与其互相亏欠,不如互相原宥。
你在灯火阑珊处,我在尘世喧嚣中,等着各自的蓦然回首。
那一回眸,解了各自枷锁,终于获得自由。
推开房门的一刹那,江凌渡看到的不是满园冬色,而是盎然春意。兜兜转转,终于回到这个起点,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不,是开辟一条新的路,不必再回头,不必再伤怀。
风灌进来,衣袂猎猎而响,逆风的恣意飞翔,更有实感。可惜,却是一人——
上天给了她一次离开的机会,又给她一次追逐的机会,何等公平。
**
翌日,天朗气清,江凌渡推开寒笑笑的门房,翔龙筝安静地躺在琴架上,弦上的日光跳跃,漫不经心地撩拨几下,却是低沉的音色,喑哑着,分明是低叹。
那温暖的日光代替不了他的存在么?是不是习惯了之后,再也无人能代替得了他十指的触感?
翔龙似乎回应着她的问题,琴弦轻颤,如幽泉呜咽。
五指轻轻按住,抬眸时,似乎看见他就在咫尺,勾着那笑,像彼岸花,摇曳生姿,美得夭邪,让人沉沦。
眼睛一眨,还是那桌椅,还是那窗棂,阳光断断续续洒进来,映着冬雪,格外亮。
“一定会找到你的。”
抚慰地抚过翔龙,江凌渡朝中庭走去。按照以往规律,那只苍蝇又来了罢?
果不其然,方至走廊,便瞧见白剑领着司马婉晚自前庭而来。身后几个小厮手里捧了大大小小的盒子,不用想便知定是些珍贵药草。
司马婉晚稍显诧异,上前几步垂眸轻轻行了个礼,“我听闻江——江护法醒了,过来看看。”倒是颇为客气,江凌渡自武林大会匆匆一瞥过后便再未见过她,当真是士别三日应刮目相待,短短数月,竟是学会隐忍了么?
江凌渡伸手请她入内,转至内堂,已是一室温暖。摘下绒帽脱了外衣交与一旁婢女,在圆桌一边坐下,另有婢女奉了热茶上来。却见司马婉晚张着嘴怔怔站在一边,连汍澜都一脸诧异。
“司马小姐怎么不坐?”
“你!——”方才带着没耳的绒帽,司马婉晚瞧不出什么特别,此刻摘下帽子,那下面竟是齐耳短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况女子自小蓄发,视其如同贞洁性命,如何剪得!只见尼姑落发出家,为的是斩断尘缘情根一心向佛,她那般又是如何?!
惊疑之际,那些不甘那些愤恨又不可遏止地涌上心头。她曾以为笑笑自始自终不愿正眼瞧她,是因他心里有了江凌渡,虽不服气,也只得认命,只想着再见不见,任光阴荏苒就淡淡忘怀了。爹爹也三番五次暗示,莫要再惹事莫要再去招惹江凌渡,汍澜有意无意也同她说过,爹爹他为了应付江凌渡已经愁白了几缕黑发,她就算为了爹爹,也得把那些气忍了认了——
可是,可是为何?
与其说不甘愤怒,毋宁说伤得太深,倒是想笑了。
为何他走了,为何她是这样子?她司马婉晚哪里比不得她了,为何处处受她气,为何人人都帮着她?
“司马小姐,小爷知道你在想着什么,既然决定要忍了,便不要如此喜形于色,瞧着怪难受的。”
司马婉晚紧抿了唇,一言不发坐下,屋内静得只剩了瑞碳燃烧之声。
“我——我听闻笑笑他,他走了——”
“没错,还是同一个叫朱珩的婢女一起走的。”见她问得不干不脆,江凌渡索性替司马婉晚说了。
她未曾准备接受如此直白的回答,一时无措,死死绞着袖子,唇线笔直,却是欲言又止。
她早先就听说笑笑同一个叫朱珩的一起失踪了,只是不知为何。江凌渡还在昏迷,他却不辞而别,他不是喜欢江凌渡么,于情于理都不合。后来,流言蜚语不绝,最有力而合理的说辞便是:寒笑笑起初不过是迫于江凌渡的淫威而不得已留下,如今江凌渡不醒人事,魔宫里又无人是他对手,自然乘此机会远走高飞。至于那朱珩,许是以前便认识的,许是日久生情,碍于江凌渡,只好偷偷摸摸,得此机会,自然携手离开。
虽是无端猜测,却是空穴来风,只得半信半疑。她多想找到他,直视他,毫无畏惧,问他个清楚。也许那只是一个巧合,他只是急于摆脱江凌渡,而朱珩只是发现了他要离开,多看了他一眼,他一向是那样的,多看一眼便要人家死,不是么?
“那么——他们——”
江凌渡轻笑一声,浅浅呷了一口茶,拥着暖炉,慵懒地像一只半阖着眼的猫,你道是现实版的江枫和月奴么?那我不就成了现实版的邀月?
“他们?魔宫之事似乎还用不着司马小姐来管。”江凌渡不咸不淡道。
“你——”司马婉晚一口气难以下咽,她忍气吞声好言好语,换来的却是江凌渡冷言冷语么?!
“司马小姐,镜中月水中花,固然美,却都是求而不得的东西。奉劝一句,笑笑他不会是你的,你又何必钻牛角尖?”
司马婉晚冷哼一声,急了么?怕世人都戳穿她,所以要先让她知难而退么?
“钻牛角尖?如今他不辞而别下落不明,不都是你逼的?即便他不是我的,也断不会是你的!”
“你——”江凌渡本是好言相劝,不想她早已入了死胡同,根本听不得别人劝告,更何况是她江凌渡。
“小姐,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老爷不也经常如此教导?江护法也不过是好心——”汍澜终是忍不住开口。
“汍澜!”司马婉晚不可置信地回头,一脸受伤的愤怒,“为何你总是帮着她!我才是你小姐!”
“汍澜不敢!”她急急后退一步,垂了头,一副领罪之样。
“哼!不敢?!”司马婉晚又愤愤望向江凌渡,起身,步步相逼,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为何人人都护着你帮着你?连汍澜连爹爹都一次次向着你!任你羞辱我还要我低三下四赔礼道歉!为何!为何你就该众星拱月我就该受尽冷落?为何你就理应如此好命我就活该如此痛苦?!你既如此不懂珍惜,那就不要再来干涉,我一定会找到笑笑,让他知道这世上究竟谁最爱他!”
一旁白剑眉头深锁,好命?她若好命,上天为何要如此折磨她?她如此爱玩,为何不让她随心所欲地去仗剑天下,非得把她禁锢在一个看似意气风发实则孱弱不堪的躯体里?她若好命,为何总是孤身一人,苦心经营着魔宫如今却已不再完整?众星拱月?为何看去,是知交零落?
是啊,她总是那样张扬不羁地笑着,有脾气有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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