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尚尧又说道:“各位大人不如先去吃饭,我去和表哥商议商议,怎么将这个规矩改进改进,既能彰显兵部的纪律严明,又能体谅各位大人的辛劳。我们就以这些点心为信号,若大人们回来时,桌上摆了点心,便是成了,可好?”
一群人点头称是,笑容满面,虽说这王爷不好亲近,这王妃却是平易近人啊,又听说前些日子施粥济贫,民间对她赞不绝口,心里也顿生一种自豪感,想着以后干起活来也更得加吧劲,可不能给咱们王妃丢人啊!
尚尧见他们走了,这才松下脸,长吁了一口气,自语道:“这才是第一关,表哥那边还得更加谨慎……”
杨旭有些始料不及,尚尧竟然会给他来送饭。
“表哥还不吃饭么,他们都走了。”
“我先处理完这些事,之后再去。”
杨旭说完继续低头看文案。尚尧径自上前,一手覆了他的手。
“表哥难道不肯迁就我一次么?”
杨旭皱了皱眉,良久才道:“好吧。我们去食堂。”
尚尧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她其实很怕表哥会生气,毕竟他是在办公事,她这样冒然确实不太对。
杨旭有单独的房间进食,饭菜也是另外准备,这倒不是他摆架子,六部都是这样的规矩。今日既然王妃亲自来送饭了,他那小跟班便识相地吩咐下去不用准备了。
尚尧示意彩云将其中一个食盒打开,彩云以询问的目光望向她,余光瞥向另外一个,只见尚尧摇了摇头,就看着方才所示意的那个,彩云无奈,不能违命。
食盒被打开,杨旭就眯着眼,看那一道道温热的饭菜一一转移到桌上,然后有些不解地望着尚尧。
“吃吧。”尚尧递过筷子,眼里闪过一丝不安,却没逃过杨旭的敏锐观察。
“府里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拮据?”
“不……这些是按着兵部其他大人的饭食做的。”
“哦?”杨旭看了一眼尚尧,“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的下属了?”
“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尚尧小心抬眸看了看他,桌子底下绞了较袖子,鼓起勇气道:“我只是觉得表哥对大人们太严厉了些。”
“太严厉?”杨旭有些不悦。
彩云用胳膊肘碰了碰尚尧,示意她别再说下去了。
谁知,尚尧干脆一鼓作气道:“表哥不要生气,我说的是心里话,若有不对,你大不了当是妇人之见。表哥定的那些规矩,确实可以确保兵部纪律严明,在六部中树信立威,但是表哥却不曾为那些为此殚精竭虑的人着想过。或许表哥认为他们做到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你的办事效率已经高出他们许多。但是,人的能力各有差异,表哥一直让他们绷紧神经,那本不灵光的脑袋只怕只会提早透支。不如——”尚尧观颜察色一番,发现他竟是颇有兴趣,“不如让他们的才能‘细水长流’。”
“细水长流?怎么说。”
尚尧松了一口气,终于进入正题了,“表哥可以适当让他们放松一下。比如说,单辟一间休息室,里面放些点心茶水,置些字画布置一番,再定个人数上限,我觉得三个人差不多,他们若是累了,便可以去那里小憩一番,等精神恢复了再回去工作。只要他们最终能把自己的工作完成,这也不算违背表哥的本意,但同时也照顾到他们的辛劳,如此,他们才能更有效率工作,不是么。”
“那你可曾听说玩物丧志一说?要是他们整天去那里偷懒怎办?”
“的确可能。但表哥不妨这样想,那些能力强而有自制力,又想往上爬的,是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工作的,反而会对那些偷懒之人嗤之以鼻。而那些滥竽充数企图鱼目混珠的人,刚开始可能会有所顾忌,但时间一长,便会以此为家常便饭。当然也有一种人,即便经常去那里偷懒也能把工作完成得很好,那便是真的上上人了。这样一来,表哥一眼就能把这些人的等次分别出来,该提拔的提拔,该降职的降职,到时候谁也不会有怨言。再退一步,兵部的大人们都是有才干而有自制力的,那休息室形同虚设,对表哥来说也没有任何损失,反而他们会记着表哥的好,加倍回报,岂不是更好?”
杨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竟不知我娶了这样一位能干的王妃。今天的这顿饭虽然大胆了一些,但还是比较合我胃口的,尚尧费心了。”
尚尧腼腆一笑,如此被他夸奖,还是头一回,以前,他只会夸她可爱,漂亮,纯真,她只觉得这些夸赞大概连一个小小的宫婢都听过无数遍了,“能干”,这样的话才能让她感到满足,感到与众不同。
杨旭吃完饭,尚尧将方才与众人说的话告诉他,杨旭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尚尧就遣了吟歌和彩云去给他们分糕点。不久,两人回来,尚尧便别了杨旭,欢天喜地回府去了。
众人午休完一刻不敢逗留赶回兵部,发现桌上的紫酥糕,玲珑八珍,无不欢喜。赶紧收着,又瞧了瞧帘后那道修长的影子,心里生出一种特别的情绪。方才午饭之时,桌上就多了些菜,他们一看便知那是王爷平日的菜色,一伙人刚开始还不敢动筷,着人一问,原来是王妃吩咐的,这才放心吃起来。可是想想,没有王爷的默许,王妃也不会这么做。或许,王爷并不是那般不近人情,又或许,原本是的,但王妃改变了他。
大家都坐下开始工作,陈皓冉凝视着那些糕点若有所思,又抬头望望那帘后伏案阅文的人,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站了起来朝里间走去。
“喂喂,这小子不是真的要去吧,疯了不是?”
“哎,也是没办法,这小子就是太孝顺。”
“罢了罢了,看他造化,我们赶紧闭嘴,别被王爷见了。”
陈皓冉鼓起勇气叫了声“王爷”,杨旭停下笔,一言不发看着他,陈皓冉知道那是要他说下去,可是怎么就觉得喉咙被什么卡住呢?
“王爷——”
“说。”杨旭有些不耐烦。
“回王爷,下官想请三天假。”
“为何。”
“下官的祖母已是人到暮年,行将就木,已熬不过这几天,下官想陪在她身边送她最后一程,也至少好好安葬她,给她守一天的孝。”他竟是有些哽咽,想必他奶奶对他影响很大。
杨旭看着他,冷冷道,“本王说过,不要把私事带到工作中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
那陈皓冉竟然跪下,两行热泪,“下官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只与祖母相依为命,如今祖母卧床不起,汤药不离,下官实在不忍心留她一人于家,含恨而终。若王爷准许,下官今后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再无他念,若不准,下官也无任何怨言,立即辞官而归。”
杨旭刚要开口,手边茶杯忽然打翻,滚烫茶水弄湿袖子,身后小跟班赶紧上来给他擦拭,顺便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杨旭心里吃惊,面上却是丝毫未动,果然是出了名的“冷面王爷”。
陈皓冉没了方才的战战兢兢,倒是多了些镇定豁达,虽然跪着,却是不卑不亢,直视着那足可以定他一生的安南王爷。
只听他冷冷道:“陈皓冉,回去面壁思过五日,扣半月俸禄。现在就走,本王不想见你。”陈皓冉凄然一笑,缓缓起身,看来这辞呈还是得交啊,当下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轻轻递上,毕恭毕敬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他缓缓走出兵部,回头望了一眼,有些哀婉,他的仕途,竟然就要这样结束了。可是想起家里的祖母,罢了,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仕途没了大不了从头再来,他不信凭他一身本事真会郁郁而终,但祖母却是没了就没了的,他不想做个不孝子,更不想错过那些生命中无法挽回的宝贵记忆。
走至胡同,蓦地停下,眼前竟是王爷的侍从,正笑意盈盈等着他。
“陈大人。”
“你?——”
“呵呵,我是来送还大人忘记的东西的。”
陈皓冉看着他手中的那封辞呈,那不是他亲自交给王爷的么?王爷确实也收了啊。
“我想陈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那小跟班把辞呈往他手里一塞,笑问。
“误会?”陈皓冉真是被搞糊涂了,他误会什么了?
“王爷只是让陈大人面壁思过五日,大人却要辞官,王爷遣我来问问,是不是大人嫌五日不够,还是太长,只要三日便够?”
陈皓冉蓦地睁大眼,三日,那是他向王爷求的,五日,是王爷罚他的……王爷又不要这辞呈——难道——
小跟班看他的表情变换忍不住笑意。“陈大人果然聪慧,只是不知这信,究竟是不是大人遗落的?”
陈皓冉结果那辞呈,怔怔看着,半晌才道:“是我落下的。”
小跟班又从怀里掏出三十两银子轻轻放到他手里,“我知道大人一向清廉,家中并无积蓄,若要为老人家好好办个丧事,怕也困难。这三十两银子,不多也不少,陈大人是个聪明人,简简单单办了,送她最后一程,尽个孝心,不在那排场的份上。”
说完,一个飞身早已不见。
陈皓冉紧紧攥着那银子还有辞呈,手关节都发白。他面朝兵部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再起身,已是泪流满面。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拜父母和苍天。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这一拜,这一泪,重若黄金,深若大海。
小跟班回到兵部,杨旭正在等他。
“你竟然连我都骗过。”
“呵呵,连你都骗不过,我还能骗谁?”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这章更完,某人,对不起了……
爷爷的病比想象中的还糟,所以放假期间可能反而会更新较慢,望谅解。
循循善诱
王爷府。
品荷远远地见了杨旭过来;心里欣喜;王爷还是十分关心夫人的,早上去兵部前才来过一次,现在刚回来就又来了。只是身边多了一位翩翩公子,不知是哪家的王侯公子。
及至近了,仔细瞧着,那公子真是气宇轩昂。一袭白衣飘飞宛若草生浮云,一支青玉簪子束起如瀑青丝,那眉眼,看着却是有几分像夫人。品荷看得竟是忘了行礼,被画兰狠狠拽了袖子才回过神。只见那公子轻声一笑,玉手一勾,挑起品荷的下巴,笑意盈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