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此处,是冤情多还是公正多?
凌若雨靠着椅背,双指扣着扶手,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杨旭就坐在旁边,浑身散发着一种名为“王爷”的气场,杨方侍立一旁。洛飞在对面坐着,洛云冷着一张脸,在场的人都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似的,额,特别是她凌若雨。
冲他眨眨眼,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似笑非笑,洛云干脆嫌恶的别开眼。杨旭却狠巴巴瞪了她一眼。
洛飞朝着她淡淡地笑,目光落在额角的小伤疤,眉头打了个小小的结。
怎么回事?
额……那个啥……没事……
凌若雨轻耸肩,提了唇角无奈笑笑,略显尴尬。
在洛云和杨方看来,这堂堂刑部,怎么像是调情的好地方捏?
“咳咳……”
刑部尚书李之信终于开了口,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个音节,总算是开口了吧?
其实他心里也那个忐忑啊。陪审的,是当今太子殿下,幕后还坐了个洛相。这边对着的,一个是堂堂安南王爷,前兵部尚书,紫卫队主子,他身边的是前大将军之女,据说十分有担当有手腕,另一边,是洛相长子……
老祖宗诶,怎么被审的一个个都胸有成竹安然自得,我这个主审的,冷汗涔涔如坐针毡呀!
想我平日里一直都是中立,哪边也不得罪,就指望着安安稳稳告老还乡富甲一方膝下承欢安享晚年了,怎么今日,这座小破庙,请了来这么多大神!这可怎么是好呦!要是塌了把我压死了该怎么办哟!
李之信擦了擦汗,正在思量这个头该怎么起,却听得下面清冽之声,“大人,已是入秋,怎么还擦汗?可是发热了,要不赶紧请洛大夫瞧瞧?”
这一声刚落,身边又响起金玉之音,华贵而雍容,“还有心关心他人,看来弟妹是一点都不担心啊。”
“呵,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想李大人一定明察秋毫,会还澜演一个清白的,是不是?”
“啊,是是……”李之信再次偷偷擦了擦额角的汗,怎么这球又踢到咱脚边了啊!
“那就把人带上来吧。”
杨明一个眼神,后堂便有人押了澜演还有一中年妇女出来。
“跪下。”李之信终于威信了一回。
那妇女顺从地跪下了,澜演却杵着,背依旧笔直。
三人都蓦地记起一件事。面上却未漏任何蛛丝马迹。
他怎么能跪,尊贵如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处异国,那种与生俱来的王气,是怎样也丢不掉丢不得的。
“大胆!还不跪下!”李之信提了气尽力装出一副威严。
心里却呐喊道,祖宗诶,连一个小小侍卫,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澜演,你还不快跪下,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但礼法不可废。”凌若雨急急劝道。
身后两个捕快用脚要踹他膝盖强迫他跪下,澜演一个闪身,却也不出手。
“下去吧。”杨明一挥手,两个捕快虽然不甘心还是领命下去了。欲要出手的莫兰也收住了身子。
“三位,可以解释一下么?”
凌若雨一脸窘态,“这个,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被冤枉发神经了?”
“好,是不是冤枉,我们慢慢审,本殿便先让他站而不跪,李大人你说呢?”
“是是。”
“那,开始吧。”杨明右手一摊,示意李之信开始。
“咳咳……几位大人,想必已经知晓请各位来此的缘由了吧?堂下妇人渝州陈徐氏前日来投案,坦白交代一月之前青石街的投毒事件是她所为,并供出幕后黑手是王爷夫人身边侍卫澜演。现已画押认罪,陈徐氏,本官再问一次,此事是否属实?”
那张徐氏,便是小猫儿之母,只见她抬了头,望向凌若雨那边,削瘦暗黄的脸庞,双眼凸现,布满血丝,深黑眼袋,一脸憔悴。
凌若雨大惊,才一月不见,怎的便成了这副样子?日子再苦,也不至于这样啊。以前虽然有些疲惫之态,却也没这般憔悴!似是风年残烛飘曳命不久矣。
“大婶!你怎么了?!”
两步踱至她身边,这一句,发于肺腑。
张徐氏全身触电般颤了一颤,复又低下头去,“一切皆如大人所言……”
“若雨,回来。”
杨旭低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凌若雨深深看了她一眼,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王爷,夫人,洛公子,罪状在这儿呢。”
杨方上前接过那张画过押的罪状呈给杨旭看,接着凌若雨,最后洛飞,最后回到李之信那。
“大人,我与澜侍卫仅有几面之缘。第一次,是夫人带他去青石街。就是那一次,澜侍卫给了我一包药,让我混入食物中。还威胁我说,如果不照做,便要杀了我。我很害怕。第二日,夫人差人送水来,我便趁这个机会下了毒。可是,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好了,带她下去。”
凌若雨看着捕快押着她转入后堂,她的步子十分不稳,精神也很不好,近乎崩溃边缘。
杨旭抚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李大人,这不过是片面之词,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仅凭她一人说辞,似乎不太让人信服吧?澜演的动机,以及从中可以获取的利益,这又从何解释?”
杨旭缓缓而言,目光冷冷,李之信那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面对的可是赫赫有名的安南王爷啊!兵部多少铁血好汉对他又敬又畏,江湖上多少豪杰对他又夸又赞,六年前西退元霖,五年前剿杀横行一方的山贼,马上功夫堪比镇边大将军,三年前作为朝廷代表参加武林大会,一身好武艺令人侧目,之后做了兵部尚书,更是以其手腕治得兵部那些冲家伙服服帖帖……
娘诶!我怎么就摊上这烫手山芋了呢?!
“这就要从澜演的身世开始探究了,不是么?这也是请你们三位聚集于此的目的啊。”
凌若雨心里嗤笑一声,终于步入正题了。
“那请问殿下,昨日便拿了他去,可有问出些什么?”
“那是自然。。”
从后面转出三个捕快来,其中两人手上拿着托盘,一人押了一个男子。
“你说吧。”
“是。小人是本本分分的商贩。一个多月前,那天天很热,小人正在靠近码头的路边摆摊,忽的看见一个高大男子摇摇晃晃走过来,像是从海里捞起来的!那人没走几步就倒下了,就刚好倒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当时一群人就围了上去,看他受了伤,垂垂将死的样子,嘴里喃喃着也不知在说什么。我们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当时就傻了,也没多想,只想着总不能让他就这么躺在这儿被晒死吧,便抬了他去了最近的清薇草堂。是洛大夫救了他。”
“据你昨日所说,当时他已辨不清相貌,你又是如何肯定你所救的便是他呢?”
“他的面貌虽然看不清,但是小人清楚记得那人左手小指上有一枚纯金做的戒指。”
几道目光落在澜演的尾戒上。
“还有什么你记得的?”
男子思考了一会,“还有便是他昏迷时说的话,好像不是我国的语言呀!可是听说他是个哑巴?”
“好了,你下去吧。莫兰。”
莫兰上前掀开托盘上掩着的布,一只托盘上是一双木屐,又取了另一个托盘上的东西,展开来,是一件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却依稀可辨,都是澜演当日所穿之物。
“这些都是澜演之物,可是看上去并不是我国服饰,也非邻国着装。还有他手上的纯金尾戒,他昏迷时所说的异国语言,都使我很好奇澜侍卫的身份。”
杨明双眼扫视一圈,等着有人回答。同时,莫兰放好手中之物,示意二人下去。
“当时确实是我和云儿为他治的伤。他当时是在说着什么,但是仅凭此便下定论那是异国语言什么的,未免太草率吧。如殿下所见,澜演不能言语。其实失语者不是不能发声,只是无法形成完整的音节。当时,也有可能是他下意识想说话,在不知情况的旁人听来,依依呀呀却像是异国语言。”
杨明无谓而笑,“那这身衣服怎么说?”
“殿下可以去翻阅《连朝大典》,这身着装与古连朝有几分相似,至于为何穿着那样的衣服,我们也不得而知。”
“可是你却把他招为侍卫,此举是不是太过鲁莽?不像你的作风啊。”
杨明有些意味深长。
“英雄莫问出处。澜演一身武艺,又想要在京城谋生,那我何不做了这个伯乐?”
“很好。果然有安南王爷的气魄。那本殿今日便问清了这位英雄的出处,可好?莫兰,笔墨伺候。
澜侍卫,还请如实写下自己的户籍,以便查证。”
澜演从容取过笔,又从容蘸了墨,最后从容写下几个字。
凌若雨看到莫兰脸色变了变,难道他真的如实招了?
却见莫兰亮起那张宣纸,上面赫然是“忘了”两字。
杨明双眸黯了黯,双拳紧握。
“好一个忘了,澜侍卫,不知是真忘还是不愿坦白?”
“回殿下,澜演当时伤势过重,又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昏迷了好几日才醒来。从医学上来说,这种情况下,的确可能导致失忆。”
“好,很好。看来关于澜侍卫的身世,目前还是查不出来了。不过安心,泱泱离国,一定可以找到治好你失忆症的大夫或灵药。”
澜演又刷刷写了几个字。
多谢殿下。
凌若雨心里乐翻了天,澜演那小子,耍起赖来,果真有她的真传啊!
“既然,从这里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不如让我们以澜侍卫失忆后所遭遇的来推断王爷所说的动机、利益,李大人认为呢?”
李之信几乎快要睡着了,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虎躯一震,“是是!”
心里哀嚎着,您就忘了我吧,忘了我吧!
“青石街中毒事件后,安南王爷名誉受损,我想,这该不会是王爷自导自演的罢?”
“那是自然。”
“那么,洛公子呢?如果是你指使澜侍卫如此做,似乎也很合理,况他欠你一条命,无法拒绝。不是么?”
洛飞紧紧抓了扶手,“殿下何出此言。洛某素与王爷交好,陷害王爷,陷他于不义,不是洛某所为。”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洛相。作为嫡长子,为父亲分忧,也不为过吧?”
手掌被硬木椅硌的生疼,他知道,他的父亲大人,正在后面,听着一切。说错一句,便可能满盘皆输。他安插的一些人,也有可能因此性命不保。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