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爱着他。
冬末春初,尚尧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是个男孩子,才几个月大,就已经很俊俏了,看着粉嘟嘟的,两只眼睛又圆又大,小手总是向外张着要人抱。也不爱哭,和杨旭一样没什么表情,只是有时候会笑,笑得眉眼弯弯。已经取好名字了,叫杨凌曦,是个好名字吧?我不会让他忘了你的,即使有一天我也不在了,他还是会记得你。还有啊,青石街的人们送来了百家被,大家也都很喜欢这个孩子呢。可是我不喜欢这个孩子,没办法喜欢啊……
然后,是很多节日,闹哄哄的,满目的红色,喜气洋洋。府里也一直很热闹,品荷画兰那两个丫头可都忙坏了。我么,还是浑浑噩噩的过,有时去洛飞那觅个清静。连云儿都说我是医学奇才,现在我不仅会看病医病,还会制毒解毒,很厉害吧?
春狩那天,我也跟着去了,当然,是偷偷去的。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场面,旌旗蔽日,烟尘滚滚,呛得我一直咳。皇子们都去打猎了,皇帝笑得很开心。然后,便有人急匆匆跑过来附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瞬间脸都绿了。旭日东升,有人在崖边发现了一块巨石,上面刻着旭日东升四个字。一切都乱了。皇帝召杨旭入宫,我们知道他一定不会就这么放过杨旭的,杨明和洛卿那只老狐狸也绝对不会。所以杨旭态度良好的请罪去了,他会散尽千金,驱尽奴仆,前往封地,如不受召,一生一世不再踏出封地一步。尚尧也去求情,她说不论怎样,都会和杨旭共生死。真是郎情妾意啊。总之最后,皇帝允了。并没有下旨处死杨旭。这样的结果已是不错吧,至少还留着命。我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城了,除了去北陵那一次,我还没有出过京城呢。这一次,可以好好欣赏沿途风光了。
若雨,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不会寂寞吧?我会叫洛飞来看你的。不知道冬天的时候,我们赶不赶的及回来看你。应该赶得及吧,去往封地最多也就半月,来回一月左右,肯定来得及。若雨,你在这儿等着,用白梅花的清香来迎接我们。
“夫人,夜深了,明日早起,回去吧。”
“恩,回去了。”
正准备躺下,杨方急急地来敲门。
品荷披衣而出,“怎么了?”
“夫人呢?”
“出什么事了?进来说吧。”凌若雨听见杨方找自己,心下便知肯定出了什么事。
杨方几步并作一步,低低道,“夫人,洛府有刺客,洛总管遇刺身亡。洛公子接到消息便赶去了,但是,但是紫宸楼回报说那是一个圈套,洛相欲对公子不利!”
“杨旭派人告知洛飞没有?!”凌若雨的瞌睡虫一下子都做鸟兽散,洛卿要对自己的亲儿子动手?!
“是,消息应该是同时到达的。”
“那就好——”
但是洛霄死了,那个娇羞如小女子,脸颊总是泛着玫红的洛霄,死了,再也不在了。凌若雨感到揪心的疼,即使只是不深的缘分,只是闲聊几句,调侃几句,然而,他死了,还是会揪心。
洛飞,她看得出,他和那两兄弟的感情多深,是手足之情大于主仆,为了洛飞,在洛府潜伏那么多年,他该是多么难受。即便死了,也不能去看他,会骂自己无情吧?还有他的亲爹,要害自己,不知道他是否也会为此而神伤。现在云儿应该在洛府吧,草堂里,那一个萧索孤寂的身影,是那么令人心疼。每一次伤心难过的时候,他都会在自己身边,即使一言不发,仅仅坐在身边,便是一种安慰,几乎变成一种习惯,就像感冒时的纸巾,变成了习惯就再也改不掉。
“我——”
“夫人,外面有禁军把守着,明日之前,王府之内便是畜生也出不去!”品荷劝阻道。
“夫人,去吧。王爷说,他不想让您因此而恨他。”
凌若雨一怔,是啊,对于杨旭来说,她还是安安稳稳呆在王爷府里比较好吧?但是他派杨方来告诉她,知道她会想去洛飞那里,还是要告诉她,是默许了吧?
即使他不说,不雪阁还是会将消息传达到这里,她还是会去,但是那个时候,她会怨他吧?
“替我谢谢他。”
“夫人!”
“好了,我会小心,品荷,替我更衣。”
“是。”
然而转身的一刻,看到画兰,失魂落魄的扶着门框,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兰儿……”
像是回了神,趔趄着跑过来,“夫人,带我去吧,求求你,带我去吧,是最后一次了,今生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知道他一定一定很难过,虽然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但是,求求你,夫人,带我去,最后一次!”
凌若雨凝眉,看着她那六神无主的样儿,一直说着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的确,去了封地,她再无可能见到洛飞,今生今世。她并不想做得太过绝情,从一开始,为了阻止她,凌若雨便狠了心,是希望她不至于到最后泥足深陷不能自拔,然而到了今日,是不是该放纵她一次,给她一次为自己这段不可能有结果的爱恋划上句号,真的,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好罢。我带你去。”凌若雨吐了口气,淡淡道。
画兰破涕为笑,“谢谢夫人!”
杨方和品荷却是担忧地看向她, “夫人?!”
“放心,以我的武功,带一个人出去没什么问题。快去更衣,要趁天亮之前赶回来。”
凌若雨施展轻功出得王府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疾奔到了清薇草堂,直接翻过后墙到了后院,里面黑黢黢的,心里更是有些担忧,画兰的身子也因为激动而颤抖。
“好了,小心脚下别摔了,他大概在书房。”
幸而清薇草堂并不大,一路摸索着便到了书房,微弱的呼吸,洛飞果然在里面。
“洛飞。”
凌若雨不敢大声,只是极轻极轻的叫他。慢慢的走进去,怕脚步声打碎了这宁静。
“若雨。”
洛飞也唤她,还是那份温柔,却有那掩不住的疲惫和忧伤。
屋子里还是原来的味道,凌若雨想过,他会不会喝酒,会不会借酒浇愁。
不会吧。不知为何,她这样想,他不会喝酒。
点了灯,屋子里亮了许多,也只是刚好映出那一小方天地,明与暗之间参差而柔和的棱角,晕着淡淡的橘黄。
他靠着椅背无力地坐着,松垮垮的衣服胡乱披在身上,那露出的蜜色肌肤映着烛光或明或暗,此刻,凌若雨再也腐不起来,心里堵得难受,喉咙也被哽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可以这个样子,嘴角还残留着笑意,眼里的悲伤却浓的化不开。
“洛飞,喝酒么?”她绕过书桌,抚着他的脸,轻声问。
“不,我想清醒地记得这一刻。”
“好,我陪你。”
半跪着,凌若雨抱着洛飞,他弯下脖子,像一只天鹅的优雅,把头埋进她的颈间,她身上还留着月苌花的香水,清明而舒心。
温热的液体划过,她的心很痛,这个时候,她什么也做不了。
“云儿死了。若雨,云儿死了。”
云儿?怎么回事?难道云儿也遭遇不测?!
“他死了。那么好的武功,全没了,被他们害死……”
“洛飞,你说什么?云儿怎么会武功尽失,不可能啊,前些日子还好好的。”
“是啊,武功尽失,为了让霄儿可以继续保护我,他失了一身武艺。”
不对啊,凌若雨越想越不对,洛霄不是不会武么?云儿倒是一身好武艺,怎么在洛飞嘴里全反了?还有,云儿怎么也死了?紫宸楼不雪阁都没有来消息说云儿死了啊,洛飞一直在草堂怎么可能消息比她还快?
难道?!
他说的是云儿死了,不是云儿也死了——
洛云,洛霄,是双胞胎,只要有足够的默契,即使对调也不会被人发现吧?所以,真正的云儿即现在的洛霄,在入洛府之前便把武功全传给了自己的双胞胎弟弟。
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即是说,死去的,是那个陪了洛飞十四年的洛云……
十四年,从孩童到成人,两个人相依为命,其中的波折艰辛几何,凌若雨想得到却体会不到,那样的情谊,那样的羁绊,如今,一个却已不在,葬身于阴谋诡计葬身于政治漩涡。英年早逝。
“洛飞——”连自己的声音都带着颤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时候,她失去最后一个亲人,也不过十四岁,记忆里的十年纷沓至来将她淹没,像是无底洞,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忘了时间忘了疼痛,甚至都忘了自己是怎样走出来的。那么洛飞的十四年呢,每一年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欢愉如今只是更痛更伤。
他沉默,不再说一句话。任由凌若雨抱着他,汲取那些温暖。
画兰只是呆呆地站着,那些话,她听得清楚。她也知道他的心该是多痛,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然而这样就够了,这样看着他,不论他抱着的是谁,看着他还能说话,还能呼吸,没有因为悲痛而迷失自己,这样,就够了,不是么。尽管自己的心连着他的份一样的难过,伤心。
寂寂一室,盛满悲伤。
然而一个黑影的到来打破了沉寂,紊乱的呼吸毫不掩饰地表露出他的慌张,“夫人,请赶紧回去,有刺客夜袭!”
“什么!”凌若雨瞬间脑袋一空,深呼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外面的禁军呢!”
“根本不抵用!”
根本不用问,皇帝巴不得杨旭死啊,肯定下过命令了吧,装装样子便够了,只要不是死在他手里,怎样都好罢?
是调虎离山啊,她怎么没想到,杨旭怎么没想到。
还是,他一早知道,却还是给她一次任性的机会?
杨旭,我不会让你死的,绝不会!
虽然依旧担心洛飞,却不得不走。最后瞧他一眼,手指划过他那如玉般的脸颊,”洛飞,我先走了。你一定好好的等我回来。“
他没有说话。
“夫人,我可以留下来再陪他一会么?”
凌若雨想了一下,“好吧。”
现在带她回去多少有些危险,还是让她留下来,等解决那件事再想办法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