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第六日,尘嚣四起,京城九门遭到不同程度的攻击,还没有人败退,没有人屈服。
围城第七日,苦战。
第八日夜间,忽然起了风,京城上空阴云密布,大战止歇,岗哨依旧森严。
不知谁拿出笛子,荒腔走板不知所云地吹一首小调,呕哑嘲哳,然而不知为什么,听着却叫人徒然感到了脊背上窜起一股凉意,音不在调上,却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深秋中的肃杀凄厉来。
几匹马已经准备妥当,景七一身黑衣,越发瘦削了,肃然低声道:“跟紧我,小心着,我知道城外的路各位比我都熟,可别忘了外面还有瓦格剌骑兵在巡营。”
两个身着夜行衣的天窗跑过来,拖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布包,从地上留下的痕迹看,足有几百斤重。
“王爷,备妥了。”
景七伸手扯开布袋口,往里看了一眼,又封上,笑道:“咱们太上皇,还真办点好事。”
他翻身上马,低声道:“出发。”
“北渊!”赫连翊忽然叫出声来。
景七回头看着他,被风翻起来的颜色暗沉的衣领衬得他下巴尖削,嘴角的笑意还没褪下去,桃花似的微微上挑的眼亮极了,修眉入鬓,竟是触目惊心的俊美。
赫连翊心跳一滞,后悔叫了他那么一声。
“陛下?”
赫连翊顿了顿,缓缓上前两步,景七以为他要说什么话,便弯下腰来,却不妨,叫赫连翊一把抱住,被夜风吹得冰冷的面颊紧紧地贴住景七的脖子,像是要生生地将他从马上拽下来,死死地勒在自己怀里一样。
马在原地小小地踱了几步。
景七一时愣住,手还抓着缰绳,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三百年,他曾经为了这个怀抱,等了三百年,而今早已不想再继续等下去,却猝不及防地这样姿势别扭地发生了,他的肩头被拉得低低地,抵在赫连翊的肩窝里,一点也不温暖,只让人心生悲意。
如果……如果前生,你不是荣嘉帝,我不是南宁王。
“怎么就非是你去不可呢?”赫连翊忍了再忍,终于忍不住将这句话轻轻地对着景七的耳朵说出来——只让他一个人听见,身至此处,他已经连一点私心都留不得,便是万般不舍,也只能说给他一个人听。
景七眨眨眼,同样地轻声道:“陛下忘了?只有我一个人认得路。”
赫连翊闭上眼睛,他说:“北渊……”
当年叫你离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走呢?
然而这句话他已经问过,也得到了答案。他还想问,那回路边,你给我算的那个姻缘字,能不能不作数?能不能改?他还想说,你算得不好,我那只当了卦资的兔子,能不能要回来?
然而这些话争先恐后地挤在他的嗓子眼里,竟一句都没能出来。景七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直起身子,在马上看了他一眼,双手抱拳于胸前,正色地道一句:“陛下保重。”
便催马在前,走了。
漫漫浮生,当以何以慰?
只有沉默,只有一个背影,慢慢得融入到夜色里。便叫多情人见不得,便思量不得,便只剩满嘴苦意。
悲莫悲兮。
这条路确实只有景七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正是望月河的上游。几个天窗的人如影随形一般地跟在他身后,两个小伙子将那几百斤的大口袋拿钢枪挑了,一人一端拽着,亏得马好,竟没被压趴下。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划过,越过瓦格剌的包围圈时,不巧被一个骑兵看见,景七当机立断地一抬手,立刻有一个天窗鬼魅一样地越上他的马背,捂住那骑兵的嘴,手一扭,那脖子便断了。
天窗只有探子和杀手。
景七觉得自己可能有个见不得光的出身,所以血肉里就天生长了那么一根见不得光的筋,正好和周子舒臭味相投,没有统帅千军万马的能耐,却又趁着夜色搞些鬼魅伎俩的本事。景七马不停蹄,只将怀中那小瓶子抛给了杀人的人。
那是当年去两广乌溪给他以防万一的东西——化骨水。
处理完尸体的天窗又很快赶上来。
便这么一路有惊无险地穿过了瓦格剌大营,景七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说现在调马回去,若是能摸到格西的帐子,一箭射死他多好。
当然,这也只是个美好的幻想,他们只是在骑兵的外围绕过,便已经十分不易了,真深入进去,恐怕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循着乌溪带他去过的那条小路,一直摸到望月河的源头处。
景七心里感慨,他想乌溪当年是怎么在这囚笼一样的皇城里待得要窒息,才会漫无边际地在城郊逛,要逛多少回,才会找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他该是回到南疆了吧?
平安就好。
风卷起乌云,终于一声惊雷劈下来,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景七却心里一喜,找人夜观天象,本是说这一宿会有雨,竟不曾料到,这个季节还能有雷,但看这点,便能自我安慰一句大庆气数未尽。
几人在望月河上游接近源头的地方下了马,此时豆大的雨水已经落下来,景七抹了把脸,这才知道什么叫凄风苦雨——顾不上打理自己,叫人将那大布袋子打开,里面竟是两头异兽。
然而仔细一看,又不是什么异兽,分明是两头身形极其巨大的白狼,最奇的是,那白狼的额头上,竟还有一撮灰色的毛,像是冠冕一般。
一个天窗不禁问道:“王爷,这是……是狼?”
景七又从大布袋子里抖出了几条血红的带子,用牙撕开,手脚麻利地绑在大狼的尸体身上,用某种相当奇特的方法打了个结,随后割开手掌,叫血滴在白狼的皮毛上,被雨水一冲,立刻晕开了,染了一大片。
做完后,他轻笑了一声:“狼?这可不是普通的狼。”
一宿倾盆大雨,而守夜的瓦格剌卫兵丝毫不敢懈怠,仍兢兢业业地守在那里,忽然,顺着一直流进城的那条河上游,飘过来一个粗陋的木筏子,上面似乎还有东西。卫兵揉揉眼睛,大雨叫他有些视线模糊。
筏子越来越近,随后,卫兵看清了上面的东西,他慢慢地张大了嘴,眼睛差点瞪出来,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响,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指着河里,竟恐惧得连话都说不出。
格西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他睡得很轻,枕戈待旦,外面一有喧哗,立刻便睁开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呵斥,他的贴身侍卫便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首领,首领……白狼!是血涂白狼!”
格西一把推开他,大步往外走去。
河边越来越多的瓦格剌士兵不听调令而聚集在那里,又一道惊雷劈下来,冷蓝色的光照亮了每一个人脸上的恐惧。
“所谓‘血涂白狼’说的是一种极恶毒的诅咒。”景七小心地将手上的伤口用绷带缠好,轻轻地笑了笑,他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却仍旧不慌不忙地说道,“瓦格剌人相信,狼是上天的使者,尤其是额头上有灰毛的白狼,是会飞的,这种狼杀不得——传说当年恶魔诱惑了鲁瓦族的首领,说饮了白狼血,用血红的带子将狼的尸体那样捆绑起来,在撒上血红色的玛瑙石,便能获得无上的力量,鲁瓦族的首领那么做了,也是在一个大雨夜里,然后……”
又一道雷劈下来,几乎将他的声音淹没在其中:“整个鲁瓦族,三日后,男女老少,一个不剩地,死了个干干净净,方圆几十里,竟连个活物都没剩下。”
一个天窗瞪大了眼睛:“王爷,这……这……真的?”
景七挑挑眉:“当然是扯淡的,鲁瓦族明明是被临近的一个部落给灭了,那临近的部落本是和他们定过契约的,又看上了人家的草场,出尔反尔,又怕人骂婊/子,才编了这么个故事给自己当牌坊。”
一干天窗默然无语。
景七无声地笑起来,大雨中负手而立:“这故事格西大概知道,可他手下那些蛮牛一样的士兵可不明白,那顺流而下的筏子,叫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让他瞒都瞒不下来——纵然他能靠着自己的积威和强硬手段平息下来这事,却管不了军心动荡的事,此时最聪明的自然是速战速决,用杀气和斗气来驱散恐惧。”
京城防卫如铁桶一般,可长久不了,经不起格西硬耗,经不起他东西试探四处消磨。
叫你谨慎小心,我便逼得你不得不孤注一掷——
又听景七沉声道:“格西必然想到有人在上游捣鬼,各位,准备好你们的兵刃,我们恐怕是回不去了。”
第七十六章 最终之战 终 。。。
凌晨的时候,最后的对决到了——
格西?乌尔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果退回,该如何向族人交代?又如何向他自己交代?他只是没想到,大庆人竟然弄得到白狼,或者……竟然有人杂学到这样的地步,直指他们族人最禁忌的地方。
卑鄙至极,却真的叫他得逞了。
格西在攻城之前,便下了命令,拨出一小队最精锐的骑兵,顺着望月河摸上去,一定找到这个捣鬼的人。
泥泞覆在血肉之躯上,老天痛哭流涕。
马刀劈头而来,静安在马背上横躺下去,死死地用钢枪架住砍刀的刀刃,腰间的佩刀早已经掉落。她的手臂自然不像男人那么粗壮,对方又借着下劈之力下压,马刀上的血水被雨水冲下来,流淌到她的下巴上,静安死死地咬住牙,一双攥在佩刀上的手惨白发青地颤抖起来。
忽然一个人从天而降似的,竟提着她那把不知道丢到何处的佩刀,横刀将那执马刀者腰斩,上方的压力徒然一松,静安松了口气,斜架枪,将那脱了手的马刀抡起来,正好劈到了一个瓦格剌人的脑袋上,脑袋像西瓜似的医生脆响劈开了,送他去了西天。
静安粗鲁地从吐出一口血水,这么多年深宫嬷嬷细心调/教出来的公主风范几天之内丢尽了。抬头对那才救了他一命的浓眉大眼的年轻人点点头。
梁九霄朗声笑道:“殿下,咱们可都看着您行事呢,就算拼命,也得保重自个儿。”
静安不怎么大声说话,即使千军万马中,她也总将那与生俱来的细柔嗓音压得低低的,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见,反正自有人去传话,闻言淡淡地道:“皇上有令,主将死了,副将顶上,副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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