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一直都在。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芳菲斜远
夏日的阵雨说来就来,前一刻还是阳光耀眼,这一时已是乌云盖天。老天变脸从来不会跟你打招呼,象小孩子的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这是挑好听的说了。朕知道你还想说象朕的脸,什么时候赏,什么时候罚,跟这天似的。”
我轻捶着康熙的腿,垂着头不答,皇帝变脸天经地义啊。
“四川闹旱灾,这京城的雨倒是一滴都没少。都说皇上能只手遮天,哼,朕要是真能呼风唤雨就好了。”康熙的手拍打在椅把上,节节作响。
“皇上”李德全在一边躬着腰,“年大人求见。”
我手顿了下,抬眼看康熙,犹豫着是不是该退下。康熙连眼皮都没抬下,随手抓了桌上的折扇,敲着小腿外侧叫道,“这里,哎,还有这里。近来多走一点路都不行,看来真是老了。”
我笑着手往下敲:“皇阿玛精神着呢,何来言老之说?”
“朕孙子都一大堆了,还不老?”康熙咳了两声,“对了,把你家的弘阳和子衿抱来陪朕吧,那两个小人精,最会哄朕开心了,比起你当年更有意思。”
边上的李德全朝我使了个眼色,朝外看了看。
这雨是越下越大了,我们现下所在的小亭子位于园子的西南角,亭外是一片荷塘柳色,雨珠嘀哒,溅在荷叶上,滴在池塘里,望出去,烟雨朦朦湿蓑衣。
“皇阿玛,这雨恐怕还得一时半会儿才能停。幸好带得有新茶,欣然刚学了煮茶,不如让我露一手吧。”
“你会煮茶?不是茶煮你吧?”
猛翻白眼,我凑近他:“那皇阿玛,手艺呢是生疏,不如这样啊,多叫点人分享,如何?要是不好喝,就让他们喝。”康熙猛地喷笑出来。
接过小丫鬟递上的茶具,我开始烫壶,“莲儿,记得呆会儿谁进来把水都给我滴干净啊,皇上不喜欢看湿湿哒哒的人。”
康熙挥挥手对着李德全道:“让他进来吧,跪了半天了,记得把自己弄干了,我们的福晋格格可发话了,见不得一滴水的。”
“是,奴才明白。”李德全哈着腰,退了出去。
年羹尧升任四川总督后,这是第二次进京述职了。康熙五十七年,一年过得很快,西边的战事还在继续,将军的人选果然是明争暗斗了一年,还不知道花落谁家。
“皇上,奴才自知辜负圣恩,请皇上处罚。”
跪在地上,头磕着地,双手前撑。从我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是否还是英武桀骜。也想摘下他头上的花翎顶戴,看看他是不是一个颈后有反骨的人,才会最终功高盖主,落得草席卷命的下场。
“丫头,看着你的茶。”
“好了好了”我应道。端起茶壶,我开始斟茶:“年大人,让你进来是鉴赏我的茶艺的。你这么跪着,怎么品啊?”
“起来吧。”康熙发了话。
年羹尧叩头谢恩,双目低垂,肃手伫立一边。就算莲儿交了茶盏到他手上,他也没抬眼看我一下,只是诚惶诚恐地听着康熙的数落。
“朕将大清的省份交到你们这些封疆大吏手上,不是为了处罚你们的。一个个出了事就知道叩头……”
“臣……”
“罢了,不用多说。旱灾是天灾,需要人力去挽回。西线的战事还需要从四川调拨粮草,你自问还办得到吗?”
“臣就算肝脑涂地,也一定不耽误战事。”
康熙的脸一拉,面色已经沉了下来。这老爷子想要的是句实在话,以他当年收台湾、攻打噶尔丹的气势,现在的这场战事对他来说也有着不一样的意义。金戈铁马,是男人证明自己的一种方式。当年,他证明了自己可以以少年之尊抗下这个帝位,今天,或许他也是想用这场战争来挑选他的下一代。
“年大人说差了”给康熙再斟上茶,我瞟了眼年羹尧道:“皇上要的是句实话,什么做得倒,什么做不到。川地干旱,来年的庄稼收成如何还不知道。大人这样一口应承,万一有个闪失,就是摘了你的顶戴花翎也弥补不了。”
康熙抿了口茶,眼皮微搭,仿佛在闭目养神。
“臣会用心竭力”年羹尧喘了口大气,垂在官袍边的手握了握,开口道:“亲自督领,定会让百姓按时上缴稻梁……”
“交不上呢?年大人不会充当那些苛捐杂吏吧。皇上体恤民情,战祸已然导致民不聊生,年大人该不会忍心把功名加著在百姓身上,那……”我定眼看着他:“那可是会折了四王爷近年来潜心向佛的成果的。”
年羹尧一震,最后一丝表面的强自镇定哗啦碎裂,额上已经沁出了汗珠。扑通,跪了下来。
康熙始终没发过一句话,只是抬手挥了挥。年羹尧仍匍跪在那里,李德全咳嗽了两声,他才应过声来,看我的眼里神情复杂,似有不甘,有恼怒,又有担忧和还有那么一丁点一闪即逝的害怕,最后,只是拍了拍那件刚开始变干的官袍,向后退了出去。
康熙睁开眼,年羹尧的袍角刚刚隐没。
波澜不惊的深色眼眸里,不动声色。
往香炉里重新添上香屑。只听背后的康熙道:“十三还是十四?究竟谁合适?”
我一怔,添香的手一抖,手无意识地抚上香炉,烫得轻呼出声,手迅速放到耳垂上,在那里直跳脚。
康熙笑了起来,“你这丫头,伶牙俐齿,但是毛手毛脚。也不知道那个家给你折腾成什么样的了。”
我边跳边偎到康熙身边:“我哪有折腾家了,现在是弘阳和子衿两个,快把那里给拆了。您说的啊,我赶明儿就把那俩小祖宗给您送过来,也好让我清静清静。”
“行,都放园子里,他们也没地儿掀顶子去。真要掀了,替朕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掀出来也好。”
抬眼看康熙,他也正看着我。感觉中,仿似又回到了很久前,跪在他的床榻旁,他瞪着我,要的只是我的一句实话,可我,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天津船帮的京城分舵里,和四海信局的信使撞了个迎面。走进内堂,东方墨涵正和几个副手在商议着什么,见我,挥手让他们先退下。
“出了什么事?近来经常见到四海信局的。”
他略微皱眉,“还不是被这西北的战事闹的,人心不稳。对了,你那皇帝到底准备怎么样?这战争拖得越久,民不聊生,对我们的生意也越是不利。收不到货,出不了船。”
“墨涵”
“恩?”他狐疑地看向我,“怎么了?”
凝视着面前这个俊朗伟岸的男子,这些年,如果没有他,没有南宫翼,我的生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多少次的险境,因为他们才得以万全,他们已经成了我家人般的朋友。
“皇上马上就会选出大将军的人选,这个仗还有得打。收购高梁稻草,调配好船只,朝廷应该很快就会高价征调。”
“哈,发战争财啊。”他打鼻子里嗤出笑声,眼里闪过不可置信。“欣然,我还是忍不住怀疑,你到底算不算皇家人?”
“算和不算都是那么回事。我只是让你赚钱,你就当做是皇家欠你的,你现在开始收利息。”
他一撑跳上桌子,眉轻扬,嘴微勾。
“告诉我,这场仗会持续多久?”
我呆愣,这场仗会持续很久,久到皇位的更替,久到天地的变色,也久到人心的不古。
“算了”见我不答,他又跳了下来,“赚的钱,反正有你一份。我去和兄弟们部署了。”
“墨涵”
他停在门口,转头看向我。
“墨涵,如果有一天,因为我,船帮会瓦解。你会不会恨我?”
他往门扉上一靠,整个人都是松懈的,嘴边还是带着那丝似有似无的笑容。“人的一生有很多场仗,哪一场是最重要的,可能直到死,我们才会明白。至少现在的我是不知道的。”他定睛注视我:“不过,欣然,士为知己者死。你,在我这里。”他点着自己的左胸。
“墨涵……”
他举起双手,走向我,一副投降状:“放心,那是对知己的死。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孔老夫子的话呢,还是有点道理的。”
“墨涵……”
“只是,做为你的知己,我有责任提醒你,做任何事,记得考虑你家八爷。船帮如果真发了战争的财,那就是和朝廷绑在了一起。一朝瓦解,船帮无所谓,伤得恐怕是……”
我伸手戳他,同样指向自己的心道:“傻啊你,胤禩和你都是在我这里的。不过有份量之分哦。”
他大笑,耸着肩膀向外走去。
人的一生,可以没有很多,但是,一个知心的朋友,一个知己的爱人,此生才能无憾。
通利钱庄,还是那扇黑漆的大门,金色的门环亮得闪眼。
几年来,不得不承认明丽的经商手腕。当然,这里面或多或少都有隆科多的原因。
当我把手中的药丸交给明丽的时候,我并不确定她会怎么做。而她接过后,只是看了我一眼,就把手蜷紧了。
我看着她放进盒子,上了锁,回身问我:“什么时候?”
“可能很快,也可能还要很久。”
院子里,新挖了个小池塘。滴滴小雨,落在水中,嗒嗒地响。
纷纷落下的花瓣,洒了满地……
这里,已经不象当初来时那般荒凉。渐渐地,开始有了女儿气,开始有了家的感觉。
明丽,她象是已经放下了,而我,是不是在逼她再拿起?
“明丽,记得一定要护住你自己。”
一丝笑容漾在她的唇边,让她整个人都象是发着光一样明媚。
冷梦初醒
送子衿和弘阳进园子,两个小家伙没心没肺地缠着康熙,拽着他的袖子爬上爬下。浑然不看我这额娘和边上的胤禩半眼。康熙乐呵呵地由着这俩小祖宗闹,就差没让他们骑头上了。李德全骇得在边上张着嘴,伸着手,就怕俩孩子摔了,更怕康熙被绊着……
我笑指着李德全道:“给公公添麻烦了,还请公公多担待。”
李德全皱着眉头,苦笑道:“格格福晋,您就当怜惜一下老奴吧……”摇头看着正缠着康熙要去触碰塘边最高那株柳枝的弘阳,子衿在边上拍着手跳脚。
康熙弯腰将弘阳抱在手上,举起,踮着脚让弘阳去够。
“皇爷爷真棒,皇爷爷好高,皇爷爷比阿玛高,阿玛都够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