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对不起我,可是……你只想着自己的‘死’,却不想着别人为你的‘不死’所做的努力,也许失败了,但并不表示没努力过。朱兄因为你不得不在情势不明的情况下复出,动用了朝中不少关系想保你,最终还是因为段正清的意外功亏一篑,甚至累得静王爷丧命,而他此次回京,除了为保朱氏江山,不负先皇所托,却也觊觎着太后手中的两颗龙涎珠,据上古医术上记载,龙涎珠可解天下奇毒;还有赵阔,待你也一直是心存内疚,我一直以为他会陪在朱兄身边面对京城的未知风雨,可是前段时日竟只身前往了苗疆,因为那里才是蛊的发源地……至于我,”水清扬顿了一下,忽然冷笑一声,“实不相瞒,我在半途截了姬暗河送往京城的信……”
我不由倒吸了口气,这么说,水清扬是假传懿旨而来?他有朝中图什么我不知道,但看他如鱼得水、左右逢源的排场,大约也是混得风生水起、前途无限的。这件事若是真被太后知道,就算再宠他,只怕也会受到影响吧,何况若是姬暗河知道了真相,就算是当场把他“咔嚓”了,也不为过!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是啊,人人都为我做了那么多,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可是——一些话凝了半晌,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水清扬也静了会儿,轻轻按了下我的肩:“我知道你这般境况自然心情不好,再等等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这又是何苦!”我听见自己艰难地说,“朱离……不值得你……”
“可是你值得!”他突然打断了我的话,淡淡地道,“没有人能勉强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又或者……京城的日子,我也待够了……”
我心突的一跳,怕他再继续说下去,他既然让我认他做了大哥,很多事情也许烂在心里比较好。幸好此时,他语气一转,又道:“我曾难过你自作主张救了朱兄而害自己中毒,甚至连师叔也刻意瞒了我,我知道他竟是瞧透了我的心思。如果当时我知道了这件事,我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我又会想去保全谁。所以你的绝决反而让我有丝庆幸和释然不必面临如此痛苦的选择。可是……朱兄不同,就像你用了自己的性命成全他一样,他想让你活着,又有什么错……”
“你们对我的好,给我的关怀我都铭感于心,可是,你们却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我想要什么……”我知道我这番话说得有点矫情,但却还是不得不说,“其实,我只想要信任。可他只给我他认为我想要的东西,他在替我选择他认为对的东西,我知道他有不得不为之的责任,我希望与他共同面对分担,而不是被他远远推开,哪怕是死,也曾尽过力,享受过同风雨、共患难的快乐。”我顿了一下,又道,“或许……或许我们最终只能活下来一个人,但我期望活下来的这个人,会因为曾经拥有过那么多弥足珍贵的共同经历和美好回忆,而把两个人的幸福一起活出来,而不是带着另一个人终生的痛苦和遗憾活下去……”
这是我第一次将自己的心理话说给别人听,水清扬良久都没有开口。我不知道他能够听得懂多少,理解几分。我被现代社会的残酷熏陶了这么多年,习惯了面对困难,习惯了迎接风雨,虽然我并不是女超人,也有过失败绝望,但我始终学不会做被保护在温室里的花朵。
当初在世子府里面对白皓天,后来在静王府里面对林霜、朱怜,我知道自己处事稚嫩,还没有习惯与人交锋斗心机,但我尽力在学,尽力在为朱离分但风雨,我想站在他身边,而不是站在他身后——这也许正是我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最大所在。
“好!”忽然间,我听到有人大笑道,“我喜欢和我比肩而立共经风雨的女子,我喜欢能把两个人的幸福一起活出来的坚强女子,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值得我倾心相护,值得我舍命相爱——倒是我一直小瞧了你!”
这话一出,我却心头一沉!是——张义!
我第一个闪念是,完了,我失忆的事再也装不下去了。
可是……他怎么还在这里?
然而我来不及有更多的猜测,就只听眼前一阵晃动,是水清扬快如鬼魅的身影闪出帐外。
我下意识地提步冲出帐外,幕色渐浓,我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得水清扬冷笑:“我是该称你张义,还是萧王爷?”
张义淡淡道:“水院判自便,名字就是个代号,你叫我‘阿猫’、‘阿狗’都无所谓。”
张义话音未落,水清扬却又笑道:“也是,不管是恶仆张义,还是达丹王爷,这偷听他人壁角的毛病还是没改。”
我叹息。若论斗嘴,张义只怕不是水清扬的对手,只是……
“偷听人壁角最大的好处就在于能够听到很多秘密,比如某些人的瞒江过海、假传圣旨,更何况,没准儿还能听出个如意老婆出来。”
果然,若论猥琐和无耻,水清扬只怕也不是张义的对手。
“假传圣旨之罪不如达丹王爷的人头更值钱,至于世子夫人,是静王世子朱离明媒正娶的,岂容得你如此折侮?”
“水院判难道也失忆了?世子夫人早就烧死在京城的天牢里,我求的是秀锦姑娘而已……”张义忽的一笑,“你说,若是我以达丹部萧毅的身份相求,不知道姬将军肯不肯许我。”
我再叹息——我不知道以何种面目面对他。
“无耻之徒,再出口辱人,别怪小爷不客气!”我突然感到一阵疾风从身边掠过,然后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水院判何曾客气过,上回水大人趁我不备伤了我,那伤口还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总想着什么时候还给你呢……”
我知道他是指在客栈那次,张义因为护着我而受了水清扬一剑之事。我忽然觉得水清扬的呼吸窒了一下,随后冷声道:“上次胜之不武,是水某之过,这次公平相战,必不会……”
我摇头苦笑,水清扬就算是嘴上损人,毕竟还是被礼仪文化熏陶了那么多年,家庭教养良好,张义却是为生存不择手段之人,这番话就是要水清扬内疚矛盾心存不安,乱了方寸才有更大胜算。
只听张义冷笑打断他的话:“水大人何时废话如此多,不知道剑法是不是跟口才一样好!”
我只觉得耳边一阵衣袂声,脚步声,打斗声,只是此时我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不必去面对两人打斗的残酷场面,还是该痛恨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不能制止两个与我都有莫大情份的男子的对决。
我知道水清扬腰间有柄软剑,我却不知道张义会什么武器,只记得当日他救阿忽尔时用的是一根长鞭。而对于我这种根本没见过什么打斗的人来说,更是听不出二人的招式只是普通过招,还是性命相搏。
我张了张嘴,一声“住手”仿佛被湮没在沉沉幕色中,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其实,他们又何尝只是因为个人恩怨?水清扬若发现张义就在军中,难保不向姬暗河透露,毕竟张义身为辽人此时出现的这里必有所图谋;而张义把水清扬假传圣旨一事捅出去,只怕水清扬也有性命之忧……何况我并不相信水清扬只是单纯为我而来!
更何况,他们身后还有各自不同的利益,不同的种族背景文化,那是太多我不能理解的东西。
一时间风声,兵器声,衣服声,打斗声在我耳边不断,搅得我心里也纷乱如麻。我一咬牙一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顺着出声的方向直冲了过去!死在他们谁的手中都比最后被蛊毒折磨死好。
情难为
其实,我还是心存侥幸,希望他们能够因为我的这一举动而停下来。
我刚刚冲过去,还不及接触到他们周围,忽听水清扬大声道:“站住,你疯了,别……”
最后一个字湮没在他的口中,听他的声音嘎然而止,他……似乎被张义的鞭子击中。
我心一抽,猛地顿住脚步,却还来不及寻着他的声音过去,却忽然感觉到剑破空之声猛地响起,然后是张义的极是凄厉的“啊”的一声!他——中剑了?
他不是一向自诩武功高强么?我亲眼见过他带我逃出火场时削铁如泥般的掌功,也见过他受了伤还能力拔千钧的箭术,甚至他劫狱去救阿忽尔时那极是凌厉强大的鞭法也让我印象深刻。
可是,他真的会被水清扬刺伤了么?我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下,不及多想,身形一转就朝着张义发出声音的地方扑了过去。
或许听力和其他感觉真的变得敏感,我跌倒在地的时候,恰好摸到一个人。
应该是张义吧!水清扬那种风流俊美到自恋的人打死也不会穿这种粗布质地的衣服。我紧张地摸索着,身边的人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你怎么了?”胸口的位置没有伤,心脏因为刚刚的一番打斗还在剧烈地跳动着,但他为什么会倒地,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会气息全无、昏迷不醒?
“张义,张义!”我用力摇他,他却没有丝毫的反应。我的心突然猛地一紧,明知道他还活着,可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还是从心底冒了出来,那种感觉说不清是惊是慌是痛是怕,仿佛心头空空落落的。我扭头向水清扬大声道:“张义……他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
身后不远处,传来幽幽一叹。是水清扬——叹什么叹,我忍不住瞪他,却不由得苦笑,真可惜我是个瞎子!
但他却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我忽然觉得我的手一紧,被人用力握住了。
身边躺着的人,只有张义。
突然感觉到他起身另一只手划过我的脸:“看到你为我这样,我就是真死了,也值得了。”
他的声音里竟带了丝丝的笑意:“这下不失忆了吧……”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我……哭了。可是这个混蛋,他——居然用这种方法逼我!
我呆了一下,猛地推开他的手,一言不发起身就走。
他却在身后忽然抓住我的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这下似乎没用太大的力气,我用力一挣便挣开他。
“这么骗一个瞎子很好玩是吧?”我冷笑,“亏我还以为你跟水清扬是性命相搏,我急得连死了的心都有,合着你们合起来耍我玩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