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人敲门。
“进来,”白毓迷迷糊糊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了看窗户,不耐烦地问,“天黑了?”
“不,下雨了。”小九把门打开一条小缝,老鼠一样钻了进来,转身顺手把门关上,就这一刹那白毓已经感到一股冷风吹了进来。
“那就让我再睡会儿。”白毓的头又缩回被子里去。
“还是起来吧,该用晚膳了。”小九把一只托盘放下后,走到白毓身边伸手拉她的被子。
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搭在小九的脖子上,紧贴着皮肤,凉飕飕的。
小九根本不理自己脖子上的剑,一把把白毓的被子掀开,扔到一边:“起床,吃饭1
“你绝对是小玉调教出来的。”白毓悻悻地收了剑,不知为什么大乔身边的人都有掀被子的习惯,害她现在睡觉都必须穿得整整齐齐的。
今天是小米饭,比煮麦子强多了。
“我说大小姐。”看着白毓睡眼惺忪食不知味往肚子里扒饭,小九忍不住提醒,“邱老大还在外面跪着呢。”
“啥?他还在?”白毓挠挠头,扯下一缕来看着,撇了撇嘴,“头发乱得像鸟窝一样,小玉看到又该骂了,你叫他走吧。”
终于睡觉睡到自然醒。已经入夜,静静的,只有雨打在窗棱上的声音。夜猫子白毓满意地伸了个懒腰,进入了兴奋点。今夜难得清静且清醒,往常这个时候才是她开始工作的时间。她起身披了件长袍,准备出去呼吸一下半夜清新凉爽的空气。
打开房门,门被风一下子吹开了,冷风带着雨水的气息,吹得白毓的头发像旗子一样在身后飞舞。雨水被吹进角楼里,在地上积成了一个小水洼。邱旌就跪在这个水洼里,仍然保持着白毓走时的姿势。
“你自虐啊1白毓又惊又怒,伸手过去拉他,触手却一片冰冷湿滑。白毓手一颤,竟没有拉动。那人已经冻得僵在那里,根本动不了。
白毓脱下自己披在身上的长袍披在邱旌身上,蹲下身去勉强把他扶起来往自己房间里走。雨水打在身上,又疼又冷又湿,难受极了。邱旌身上的衣服就像个水囊,不断有水流进她的袖管里。
终于把邱老大搬进了房间里,白毓第一件事就是把房门死死关上,不让一点风吹进来。房间里仿佛是另一个天地,温暖而干燥。只是此时在听那雨打窗棱的声音,却是一阵阵心悸,再没有那样浪漫的感觉了。
摸出火石点亮了一盏纱灯,白毓再看邱旌。仍然清醒着,脸冻得青白,不断有水珠划过刚毅的额角,在挺直的鼻尖或下颌处重新汇集,滴落在跪坐的腿上。眼睛没有了往日的神采,睫毛上几粒水珠不时颤动着,晶莹剔透。原本高大的身躯蜷缩在长袍里,瑟瑟发抖,收起了平时那流氓无赖的嘴脸,这人真正的皮相竟是如女子一般清秀。
“坏了,这样发抖,恐怕寒气已经伤到脊髓神经了。”白毓想帮邱旌拧干头发和衣服上的水。拧了半天,地上全是水,衣服却没有干。
“不行,一定要换干爽的衣服才行,这一身绝不能再穿了。”白毓想到做到,伸手就去解邱旌的衣带,开始扒衣服。
始料不及的是,一个冻得像僵尸一样的人,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居然还有力气保护自己的衣服。邱旌双手死死拽住自己的衣襟,瞪着白毓,嘴巴一张一张努力想要说什么,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
白毓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盯着邱旌困惑焦急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解释:“放心,我对看你的裸体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你冻得太厉害,身上的衣服必须马上换掉才行。不然你小命难保,懂吗?性命攸关的时候,男女有别可以放在第二位,这是我家老头子说的,你不服气可以去找他。当然前提是你得能再活个两千年。现在,你给我松手1说完吹灭了手边的纱灯,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
摸着黑,白毓利索地把邱老大剥了个精光,扔进了自己的被窝。被窝里面还稍微保留着白毓的体温,用来取暖再合适不过。
盖被,掖好,白毓重新找到火石点燃了纱灯。已经躺下的邱旌在温暖中眼神终于开始迷离,膝盖还是因为僵硬而蜷曲着。白毓就望着那膝盖长叹:“这一趟折腾下来最少是个肺炎,至于今后关节炎什么的少不了你的了。亏你还是个练武的人,做事情这么没分寸。下次想找死的话,记得直接跳扬子江,免得给别人找麻烦。”说完捡起邱旌的湿衣服出了房间。
第四章 婚别(8)
不一会,小九跟着白毓一起上来,送来了热汤和干爽的男衣。邱旌裹紧了被褥,不停地打摆子,脸上筋肉扭曲,很痛苦的样子。小九有些为难地看着白毓。白毓拿过热汤来尝了一下:“嗯!温度正合适,把他抬起来,无论如何把这汤给他灌下去。”
小九架着邱旌坐起来,把热汤一点点喂下。果然再躺下的时候,邱旌脸上的表情轻松多了。小九松了一口气,白毓又说:“你去帮我打些冷水来。他过一会儿一定会发烧,要一直用冷水敷才行,不然脑子会烧坏的。”
小九问:“脑子烧坏会怎么样?”
“会变成傻子。”
小九不问了,乖乖把水打回来。白毓正坐在邱旌身边观察他的脸色。她轻声嘱咐小九:“邱老大这几天身边一直要有人照看。我刚睡过,今天晚上就我来守着。你可以下去休息了,顺便叫下面的人过一个时辰来送一趟热水。明天早上记得来换我。还有,清晨记得叫人上岸找大夫,不用请过来,让他开几副驱寒的药就行了。”
过了片刻,白毓奇怪地抬起头来看着小九:“你怎么还不走?”
小九傻呵呵地看着白毓:“大小姐,我发现你不但擅长学武,还很擅长学医呢。”
白毓脸色沉得仿佛随时会掉下来:“别提这个好吗?我跟医学一点关系都没有可以吗1
“可以,当然可以。”小九不知道白毓为什么突然生气,连忙转移话题,“其实我是想说,你不像平时表现得那么冷淡无情。关键的时候您还是很关心邱老大的。他是个好人,我们都这么觉得。真的。”
“小九,”白毓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是心里特别过意不去,也想在外面淋一夜雨啊!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快回去睡觉1
于是,小九满腹委屈地走了。
看着小九离去,白毓浑身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掉了。她靠着墙壁瘫软下来,看着邱旌昏迷不醒的脸,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语:“我对你很不好么?坏到了人人都能看出来?我对你不好你可以走啊,何苦这样折磨自己。”邱旌的脸开始发红。白毓用手背贴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好,开始发热了,等出了汗就没事了。如果你像吕范那样无害,我何苦这样对你。你知不知道,你装流氓装得很不像。这个时代,有很多东西不是聪明就能学到的,要有门第、有背景。你明明出身不俗,却从来不吐露一点风声,还想方设法投在我一个女子的手下。你这样做在我看来,如果不是对大乔有图谋,就是要对伯符不利,你叫我怎么能装糊涂留得下你?今天不过是给你一个机会自己走,是你自己拼命要留下的。很好。那么从今往后,不要给我发现你有什么企图,否则的话,我可不会像今天这样手下留情了……”
邱旌皱着眉头,发出一阵无声的呻吟。
很好。不管他有没有听见,我说得很好。白毓心中想。她肯定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刚才出门的时候几乎哭了出来。邱旌越在乎她,那些话会伤他越深,这她早就知道。可是直到看到他,她才知道自己做了多蠢的事情。
白毓在邱旌的额头上敷上了第一块湿巾:“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情,我不会再随便怀疑你了。我甚至不会追问你的出身。你可以放心地好起来了。”白毓撩了撩他的额发,尽量放松心情。
第五章 止于水起于水(1)
彭泽北面临江,地势南高北低。江水泛滥在彭泽北部。唯一没有被大水淹没的是一处名叫桃花岭的地方。
桃花岭上看不到桃子,也看不到桃花,甚至看不到桃树。枝叶被用来充饥,树木被砍下来做了窝棚。那窝棚简陋得像是一个个未完成的鸟巢。面色枯黄的人们衣衫褴褛,三五成群地挤在窝棚里互相依偎着取暖,无声地看着或者回避着白毓一行人。那眼神,分明像是被抛弃的野狗一般,看得人心情沉重。
突然,安静的人群开始骚动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只只破碗,举在手中。几个黑衣卒役提着一只大木桶,来到一个个窝棚前面开始分粥。
一个妇人拉着自己的女儿过来领粥,等卒役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狠狠地拧女孩的手臂,女孩立刻号啕大哭了起来。
“官爷,你看我家小丫都饿成这个样子了,您就多给一勺吧。”那妇人眼中浸满了泪水。
卒役为难地看着她,这是违反军令的事情。粥给了她,后面的人可能就不够分了;不给她,女孩的哭声已经传遍了整个桃花岭寂静的天空。
分到粥的,拿着空碗的,一双双眼睛都盯在那个拿勺子的中年卒役颤抖的手上。
白毓走出了自己的队伍,来到那女孩身边,摸摸她的头。女孩抬起哭花的小脸看着白毓,哭得不再那么凶了。白毓微笑着问:“小姑娘多大啦?”
“过了年就六岁了。”女孩还在哭泣着,那妇人忙替她回答。
白毓听了,伸手撸开女孩的袖子,手臂上接连着有四五个青紫的印子。妇人惊恐地从白毓手中抢过女孩,紧紧地抱着。女孩也感觉到了什么,畏缩在母亲怀中不敢出声,只是啜泣着。
白毓冷笑,正想出言讽刺,却看到了妇人凹陷的双颊颤栗地在女孩丰润的小脸上摩挲着。孩子的父亲却不知道又在什么地方。
天灾人祸,能怪她们吗?
“大婶,有些事情看起来像是占便宜,实际上是吃亏。”白毓轻轻叹着,语气尽可能的温和,“哭泣既伤体力又伤元气,还会带走体内大量的热量和盐分。这些偏偏都是我们现在缺乏的,损失也不是一勺冷粥能够弥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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