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山门,扶桑就把了尘师太的那一席话抛之脑后,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向朴永柱每天徘徊的竹林中走去,心中盘算如何向朴永柱说出第一句话,是向他道谢呢,还是像从前那样凶霸霸的……
岂知这竹林之中查无人影,她好生失望,心道:“奇怪,他这是上哪儿去了?”她不敢在林中逗留太久,恐庵里的众尼姑发现,就沿着青石小经拾级而下,不时驻足回头,盼望朴永柱会从背后追来。
她没料到一场大病会把她弄得面目全非,她那枯萎的情感会变得如此汹涌澎湃,像野马脱缰一般冲开她那紧闭的心扉,使她一路魂不守舍地走下山脚。正当她感到万分失望的时候,不期从山脚的树阴中走出一人,手中牵着二匹健马,笑容可掬地向她走来,作揖道:“小生在此恭候多时了,请扶桑师父上马!”
这一回,扶桑她没有矜持,不再仇恨,而是感动,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傻愣愣地看朴永柱出神,不意与他那温暖的眼光相接,她的血液嗖地一下震荡,从丹田一直荡到心脉,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下头,掩饰地伸手抚弄了尘师太送给她的碧血剑。
岂知朴永柱会错了意,以为她是要拔剑,徒吃一惊,颤声问道:“我们还要再打吗?!”扶桑见他如惊弓之鸟,不觉“噗哧”一声笑了,笑得那么欢心,却又强忍着欢笑的容颜作嗔道:“不打架你来作啥?”
朴永柱惶恐不安地说道:“小生没有别的意思,只想送你一匹坐骑,聊表谢意……”扶桑大大咧咧道:“哪好啊,把这匹白马给我。”她接过马缰,抬腿蹬马鞍,那知她大病刚刚痊愈,身体还虚弱得很,连蹬两次未能爬上马背。
朴永柱忙跨前两步,把她扶上马,扶桑被他搂住纤腰,顿感心旗摇曳,她不知所措地跨上马后,心还在颤,险些又从马背上滑倒下来,忙乱地抓住马鞍。朴永柱吃惊道:“你坐稳吗?”上前又想去扶她。扶桑的粉脸红艳艳的发热,含糊地答道:“不碍事……”这是她大病好后脸上最美丽的一道红晕,朴永柱还以为她是骑马不稳才难为情呢。
等扶桑坐稳后,朴永柱才骑上那匹赤鬃白蹄的骏马,两骑并驰,在落日的余辉中离开了日月庵,眼前的景物变得特别的幽美,花儿,树木在他们身边飞驰而过,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花香……
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直到暮色苍茫,皓月东升,他们还沉浸在这微妙的夜景里,希望前方没有尽头,就这样一直驰骋,心无葛绊,不料否极泰来,乐极生悲,朴永柱的坐骑突然踩空,一头载入一口陷阱之中,幸亏他反应奇快,虽惊不乱,提气蹬足,从马背上跃起,飘落在一旁,走近陷阱一望,那匹健马早已掉进陷阱之中,被陷阱里林立的尘竹刺成刺猬一般,发出可怕的悲鸣。
扶桑收住马缰,绕过陷阱,双手合什,口诵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朴永柱则叫苦不叠,蓦然发现陷阱之旁立着一块木牌,低头细瞧,月光之下依稀可辨字迹:“本地常有山君出没,特在此地设置陷阱捕杀,行人万勿走近,切切!”
朴永柱奇道:“什么是山君?”扶桑道:“老虎称山君。”朴永柱生气道:“这掘陷阱之人毫无道理,写个牌子有何管用,老虎不识字自寻死路,倒也罢了,人若不识字岂非跟着倒霉,何况在夜里根本就难看见这木牌上所写的字,虽说这荒山绝岭之中人迹罕至,但也难保不会有人从此经过……”
扶桑窃笑道:“你别再怨天尤人了,他们也是一片好心,想为民除害,上马吧,我们还得趁着月光走出这片山区。”她伸出柔荑,作拉他上马之状,朴永柱大喜过望,伸手与她相握,但觉她一只柔腻软滑的手掌款款握着自己的手,欢喜之情充满胸臆,飘飘然的跃上马,坐在扶桑的背后,闻到她身上处子的幽香,熏然欲醉。
此时此刻,他打心里感激那个挖陷阱的猎人,没有他的陷阱,他不会有此番佳遇,就是让他自己来设计陷阱,也不会如此的凑巧;他更是感激那匹为他牺牲的健马,它死得及时,死得其所,死得光荣,真是太伟大了。
扶桑则不然,初时还有点豁达,无所顾忌,现在两人靠得这么近,微微闻到从朴永柱身上飘来的男子气息,脸上不由一热,不自禁地腼腆和尴尬起来,心突突跳,暗骂自己该死,怎么这么不齐,心魔丛生,口中默诵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想借此来平覆她如被飓风般搅乱的心境。可当朴永柱的双手轻轻地护在她的纤腰时,她的心弦激颤了,再也把持不住,把她的螓首轻轻地靠在朴永柱结实的肩膀上,一种从没有过的幸福感在她体内流淌,什么“阿弥陀佛”啊,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
两颗颤抖的心就这样紧紧地靠在一起,互相依偎,默默无闻,信马由缰,在苍茫的天宇下像一对迷途的情侣……
六 长白山寻参
扶桑突然打破沉默道:“朴大哥,你的脚是如何受伤的?都好了吗?”朴永柱掩饰地说道:“不小心摔跤的,现在已经痊愈了。”扶桑嗔道:“你不讲是吗?你要是不讲,看我还理不理你!”朴永柱第一次听这种有情有意的话语,不觉喜上眉梢,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他淡淡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看你伤势那么沉重,我心里急,恨不能代你承受痛苦。自从送你到庵后,一连数日我只要双眼一合上,便会惊醒过来,心神终日不宁。
在这里,我举目无亲,没有一个熟识的人,后来我想起我们救下的那个产妇。我跌跌撞撞地跑去找她,希望她能帮我找到好药为你疗伤,想不到她们一家非常热心,四处去打听,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们打听到一个猎户家里有朵百年的灵芝,只是太贵了点,问我要不要?
那时我岂能不要,就是天价我也要把它买下来。我买下那朵灵芝之后问猎户还有什么奇珍灵药,猎户说他表弟有一株成形的何首乌,叫我过二三天去取。我买下这两样东西后,心里还是不踏实,担心这两种药材依然不能挽救你的生命,偷偷地向妙月打听你的情况,果然不妙,她说你病入膏肓,只保持一丝气息,但是,这一丝气息如游丝,随时可断,喂你吃了百年灵芝草,成形的何首乌至多只可维持三个月生命,如能寻到千年的人参才能救你的命。
我连夜动身,北上长白山,一路上我不断的换马,很快就到了通化,那里的天气不比南方,太阳一下山,就有点寒冷,举目望去,只见远处有个小屯子,大约有二十多户人家,炊烟袅袅,我催马进村,远远的看见一大木槽子前架着井辘轳,策马走过去,汲了桶水,人喝马饮,顺便歇了歇脚。
便在此时,从侧道走过来一架马爬犁,上边装着成捆还发绿的干谷草。赶爬犁的是一位头戴狗皮帽子的胡须老伯,见我喝井水,说道:“这位小哥,井水凉得很,还是到俺家喝点热茶吧。”我抱拳向他道谢,那汉子很是好客,见我旅途劳盹,执意将我请到他家里,沏茶相待。我自报名号,边喝茶边与那老伯聊了起来,两人说话颇为投机,谈起晚上投宿之事,他说:“朴公子来的不巧,要是迟一天来就好办。”我不解地问他:“这是为何?”那汉子微笑道:“明天俺闺女出阁,你迟一天来不就有空房了吗?”
我不觉苦笑起来,说道:“确实有点不巧……”心想明天就要办喜事了,这门前门后空荡荡的,不见挂一块红布,屋里冷冷清清的,不见一个贺客,那里像个办喜事的样子。
正想起身辞行,突然闺房的门帘掀开了,从房里走出一个清丽的少女来,眉似柳叶,面如碧玉,粉面含春,举止大方,虽穿一身粗布衣裳,却掩盖不住她那动人的气质。对他的父亲道:“爹,今天晚上俺想到爷爷奶奶那里去,在两位老人身边住最后一晚,俺娘去逝早,是爷爷奶奶把俺拉扯大的,俺舍不得离开他们。”她瞟了我一眼,又说道:“俺的闺房可以让给这位公子暂住一宿,俺不在,反正是空着。”
其父先是一愣,抬起左足跟,烟杆击在鞋底,磕飞烟灰,接着就是哈哈笑道:“忘了向公子介绍,俺姓吴,吴经天,这是俺闺女,也不怕让公子知道,俺闺女叫晓兰……”那少女娇喝道:“爹,你真是的……”不依地偎在她父亲的怀里,责怪她父亲不该把她的闺名告诉我这个陌生人。
吴老伯乐哈哈地笑了,很慈爱地看了他闺女一眼,拍拍她的香肩道:“这有啥关系呢,反正你明天就要出阁了,还怕人家知道你的‘大名’,你看你,明天都要出阁了,还这样,你何时会长大呢?人家朴公子在笑话你了……”那少女颇为害羞地离开她父亲的怀里。吴老伯则微笑地对我说:“不怕公子见笑,她娘亲去逝早,俺既是爹,又是娘的把她养大,把她惯坏了——既然她这么说了,公子就留下吧,就在俺家过夜吧。”
看他们父亲慈爱,女儿娇憨的样子,我反而不好意思了,不安地说道:“这如何使得,小生还是另寻住处好,老伯和小姐的美意小生心领了。”那少女却大大方方道:“朴公子不必难为情,俺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公子尽可以住下,打这往前一百多里没屯子,哪里有投宿的地方?再说这山中虎豹狼熊啥都有,你一个人很不安全的。”
扶桑笑嘻嘻地插口道:“她一定是看上你了是不?不然如何肯把自己的闺房让给你这个陌生人住呢,想当初,我们还为了一间客房争了起来,嘻嘻,你就来个‘你我合房,岂无我的床’何用她到奶奶家去睡!这不是你惯用的手法吗,何况那里的人也习惯睡大炕,呵呵,呵呵……”她一阵格格的娇笑,想到“你我合房”之言,不禁又是脸红耳赤,芳心扑扑的跳。朴永柱更是忸怩,他羞愧地说道:“我当时只是一句戏言,你拿它当真,我没你想的那么坏……”扶桑嘻嘻笑道:“那你说说看,这姑娘为什么要这样做!”朴永柱顿时傻了眼,说道:“那我如何知道的。”扶桑只拿那双锐利的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