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芸摇摇头:“蔷哥哥与你出去有事,况且去的又是叶家的地方,帮叶家做事,我又怎么会怪你。只是我向来习惯独眠,这船又没有第二张床,不知哥哥如何打算?”
银环在旁不由偷偷笑了,这的确是件麻烦事,昨晚船泊闹市,她还可去求大少爷带玉公子上岸,今日停宿荒野,又让沛玉往何处去?
“芸弟以为如何?”沛玉不解地问。
叶芸默不作声,只拿眼偷瞧银环,银环却只作不知地拿起茶壶往外走。叶芸急了,忍不住喊道:“银环,你知道二少爷今天住哪条船?”
银环无奈,只得站住说道:“玉公子,你就别问了,你不知道,芸少爷从来不曾与人同眠,故此为难。”
沛玉反对道:“这有什么不好?难得我们两人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早该夜夜秉烛话天明了。要不是昨日蔷哥哥硬拉我去,我才不会走呢。”
银环捏了他一把:“不行,你今晚非得去外面睡,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床被子,虽说没床,但这是在船上,只要将舱板抹干净就能当床了,绝不会弄脏你的衣服的。”
“可是……”沛玉为难道。
“要么你去和二少爷挤一晚?”银环微笑道。
沛玉叹了口气:“那我不如不睡了。”
银环劝道:“你就委屈一晚,凑合将就一下吧,芸少爷生来娇气,你应该多照顾他些。”
沛玉白了叶芸一眼,耐不住银环半推半劝,走了出去。银环也跟出舱去,叶芸有宝云侍候,自用不着她,她只须侍候好沛玉就行了。
沛玉径直去了船头,在风中伫立片刻,冥思苦想了半天,忽然凑近银环轻声问道:“银环姐姐,你看三少爷是不是有些不对头?”
银环诧异道:“哪儿不对?”
沛玉在自己胸口按了按,压低嗓门问道:“芸弟弟这儿有点象你,软软的,浑身也柔若无骨,刚才我抱他时……”
银环先是一愣,继而一喜,接着又板下脸来:“公子好没趣,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三少爷自幼便如女孩子般娇生惯养,自然有些女人气,他若是知道你将他当女人取笑,一定会和你闹个没完,再也不能如此羞辱他。”
“可是——为何他不让我与他一起睡?”沛玉不解道。
银环眨眨眼睛,计上心头,故作恐慌地拉住沛玉道:“公子上次就将三少爷喊作姑娘,该不是你又中邪了吧?”
“不是不是。”沛玉急忙摇头否认。
“那你一定是想女人想疯了。”银环狠狠地掐了他一把,嘀咕道,“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才几天没吃腥就把你馋的。也不怕人笑话,竟动起自家兄弟的脑筋了,你若真忍不住也不在今日一晚,明天回到轩里奴婢一定将公子侍候得舒舒服服的,好不好?”
沛玉脸红了红,没好气地说道:“那我今晚去找莲──哥哥,他肯定高兴见到我。”
银环拍手称快:“好啊好啊,伦大管事,伦大管事,快把船撑过来。”
“干什么?”沛玉诧异地问。
银环意外地说道:“送你去二少爷那边啊,你不是要去那边吗?”
沛玉气恼地瞪她一眼,无奈地扭过脸去,只得往叶莲处去了。
第二天,天麻麻亮,船已起锚,沛玉索性留在了叶莲船上,约莫日上三竿时分,一行人才回到茧园。而他为避人耳目的缘故,一路上都躲在轿中不敢露面,到了据梧轩后,他也没肯拉下脸去找叶芸。
哥儿俩这场别扭僵持了差不多半个月,终还是沛玉心下先认了输。到谷雨这天,他早早让银环为他打扮整齐,暗思今日是叶府一年一度会茶的日子,只要参加会茶,就自然能见到叶芸。
但是,沛玉等了好久也没见叶蔷派人来请,他先打发了银去瞧瞧,随后又忍不住自己去了万寿楼。可是楼上一个人也没有,还是问了丫环才知道大家都去了梅花馆。
来叶家这么久,沛玉还没去过梅花馆,只是从外面见过,知道那是颂梅堂班习艺唱曲的地方,他直接走了过去。
梅花馆中丝竹声声,热闹非凡,才到门外便可看到下人们进进出出忙碌不停。待进得馆去,迎面可见三块皱、瘦、漏、透的一人多高的奇石伫立一泓碧波之中,池后便是观演楼,池水抱楼向里,两旁皆有回廊、石桥、花梯通向楼中。沛玉先到了楼下,见里面摆满了各式瓜果、糕点,便上了楼。
果然,叶家大大小小的主子们都在楼上坐着,连很少露面的陈姨娘也来了,但她是偏房,虽常随老爷出外风光,在园中却没有地位,只远远的坐在门口处。沛玉因她是叶芸的生母,便上前道了声:“姨娘好。”
陈姨娘曾随老爷去过吴家,当然认得他,便让他坐下说话。他刚要推托先去向老千岁请安,不料叶蔷却走了过来,直把他往外推,口中责备道:“你怎么来了。”
沛玉一愣,不是他先前约他来的吗?可还没等他开口,便见一人向他这边走来,他待要回避,却不料那人一把拉住他,满面笑容地说道:“你果然在这里。”
沛玉尴尬地看了一眼叶蔷,叶蔷直叹气:“嗨!我不是刚对银环说过,让你别来嘛。”
原来那就是换着便服的傅寒,他笑道:“不妨,我是来凑热闹的,怎能反搅了老千岁的雅兴?放心,故人之子,我岂能不加体恤爱惜?”
“谢大人。”沛玉感激地说道。
“走,看戏去。”傅寒握住他手,向老千岁那边走去。
“傅大人──”老千岁见两人携手走来,也有些尴尬。
“老千岁,下官可是来喝茶看戏的,别的概不过问。”傅寒道。
“请坐。”老千岁满意地点点头。
沛玉随傅寒一同落座,这才注意到对面的戏台,台上最显眼的是龙飞凤舞的“盛世元音”金字巨匾。戏台三面围栏,一面通向里间,那是供戏班伴奏用的,台下则有一个大的专供戏班换妆的房间。戏台与观演楼之间还有一大片石坪,下人们多数站在坪上观戏,石坪也是溪水环绕,溪边围廊高筑,廊下坐的则是一些身份略高的丫环与管事。整个梅花馆粉墙黛瓦、金碧辉煌、气派不凡,几与大云堂不相上下。
家养艺人们正唱着老千岁点的《二度梅*别台》,说的是梅良玉逃脱奸相所害,入赘陈家之事,直听得傅寒连连点头,益发同情起沛玉的遭遇来。
陆陆续续的,众兄弟姐妹都已齐聚观演楼,就连三位文姑娘、两位陈姑娘也到了,会茶才算开始。整场会茶由二太太主持,老爷负责品点,傅寒作公正,老千岁亲自担当评判。眼见得人已到齐,围观的下人也有不少,二太太这才说道:“叶府香茗节现在开始,请大家入座。”
二太太一声令下,叶蔷、叶莲、叶芸、叶茜、叶蕾、沛玉、宝囡、罗文璧、陈秀钰、陈丽钰鱼贯入席,在楼上一溜儿排开。每人面前都有一张小桌,上置一套茶具,边有一只炭炉和一只提篮。沛玉虽不通此道,却碍于叶蔷盛情,也勉强入座,但好在临时抱佛脚向银环学了几招,也算心中有底,不必惧怕到时手忙脚乱出洋相。
“依素常规矩,会茶之首须斗茶品,品分三项,曰茶曰汤曰品,各分三六九等,一者牙筹二者玉筹三者木筹,以筹优筹多为胜。大家请先摆出各自的茶叶,由老爷品点。”二太太说道。
凤姐早在旁候着,闻言便取了只红木托盘捧着,盘内还放了十只小碟。她于每人面前茶盘中取了一撮茶叶放在碟中,拿给老爷细看。
叶蔷经常出门经商,自然有他的优势,赖极品普洱荣登榜首,叶茜的乌龙也属上乘,文璧的云雾幸也入选,按等派筹,各人也无他话,老千岁当即赏了叶蔷一把象牙算盘。
比完茶叶又试茶汤,各注汤白瓷碗中捧于老爷细观,老爷取了叶茜的腊梅雪露、秀钰的茉莉花汁、叶芸的斑竹沥,叶茜因而得了只西洋自鸣钟。
斗茶品中最主要的还是煮茶论品,叶芸心思奇巧,竟用竹壶煮沥,在茶汤将沸未沸时洒落数片铁观音,略煎片刻,斟于碗中,茶色润而轻灵、茶味柔而香醇,轻易压倒众人,得了支尺余高的珊瑚,且加一牙筹。
会茶之二为行茶令,众人行令极其热闹,这却不是考较手艺,纯粹是磨嘴皮子功夫,与酒令相似,只规矩略有不同,概为胜者权先,除了能得奖品,还可以随意挑选一杯好茶自饮。此番行的是茶、泉、古茶客串典故令,沛玉所猎古籍最多,又惯行酒令,大占其利,作令:“大士伏虎越海惊鸿作冯妇。”
令中以铁观音作茶、虎跑为泉、越海惊鸿映陆羽、再作冯妇又影射伏虎之意,言简意赅而构思巧妙,且回旋相应,力拨头筹。以令选茶,他取了叶芸煮的竹沥茶奉请傅寒啜饮,愈显令行精绝,老千岁心下满意,便赏了一柄唐寅的扇画,以偿他所失。傅寒当然不肯受茶,转呈于老千岁。
最后比的是茶戏,俗称茶百戏,讲究的是分茶功夫。叶家众人大多会分茶,足令沛玉大开眼界,此前他只是听人说过有分茶之道,却从来没有见过,如今却见叶家只作儿戏玩,不由令他目瞪口呆。
去年分茶叶芸得了第一,今年他分了幅龙腾九天的图画,自以为稳坐钓鱼台,却不料宝囡以十数种茶、六种水、半个时辰注出四杯来,杯中共显现出福、禄、寿、星四字,令人咋舌。注汤作字可是老千岁的绝活,沛玉前些天曾听银环说老千岁能在一只杯中注出一句诗来,他本还不信,待见到宝囡才去了万寿楼没几天便有此等能耐,不由得信了。
老千岁赏了尊玉佛给宝囡,与傅寒商量道:“傅大人,今年会茶比往年大有不同,竟是风骚纷呈,你看该如何评判才算公正?”
傅寒略一斟酌,道:“老千岁,品、令、百戏,此三样中,其实最难掌握的是茶百戏,须掌握茶的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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