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玉听了颇为诧异,这瞎眼老太也认识宝囡,不觉多看了几眼,细辨之下,才认出原来竟是宝囡的奶奶,那天被他抢走孙女的人,令人费解的是才短短半年多功夫,她怎么连眼睛都瞎了。
老奶奶磕了个头,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摸索到一旁的化缘箱,抖抖索索地从衣襟深处抠出几枚带有体温的铜板,小心翼翼地塞进箱中,口中呢喃道:“至尊天君啊,该是我所有积蓄,才拨嫩嘞,嫩要保佑我葛宝囡早点回来。”
沛玉更加迷惘了,年初他给的钱袋里还有几张银票,难道她给丢了?
“搿杀千刀,为啥偏抢了宝囡,拨点银子,啥葛银子,勿才是昧着良心赚来葛臭狗屎,再拨我看着搿杀千刀,就拿该些狗屎从伊嘴里塞进去。”老奶奶恨道,随手从身上拽出一只银袋,扬了扬。
沛玉羞愧得几乎无地自容,他丢了一袋银子,以为能买下宝囡,让她受用一辈子,谁知她却只当粪土,若不是惦着要塞进他嘴里,只怕早就扔了,哪还会随身带着。她几百两的银票不当一回事,却把几枚铜板藏得严严实实的,还将它当圣物般献给了天君。百感交集下,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冲着老奶奶磕了个响头:“老奶奶,你放心,宝囡现在昆山,她被叶家收作了女儿,日子过得好好的,将来的日子还要好过呢。”
老奶奶诧异地瞪大失神的瞎眼,惊问:“嫩是啥人?嫩哪能认得宝囡?”
“老奶奶,那天就是我带她走的啊。”沛玉不觉流下了忏悔的眼泪。
老奶奶先是一愣,接着就扔了银袋,猛扑向他:“嫩该遭劫该杀呃,嫩还我宝囡!”
沛玉怕老奶奶摔倒,赶紧上前扶住,任老奶奶扯他打他。
沛玉的衣服很快就被扯坏了,帽子也掉了,连嘴角也被抓破了。李氏见沛玉象是有身份的人,又被抓破嘴角,鲜血直流,怕闹出事来,赶紧拉住老奶奶。沛玉这才得空解释,可任凭他百般解释,老奶奶就是听不进。还是李氏明白了宝囡的去处,听闻是做了好人家的女儿,心里也宽慰不少。
但老奶奶依旧不依不饶,非要沛玉立刻还她宝囡,旁观者也纷纷指责沛玉的不是。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洪钟般的佛号:“阿弥陀佛。”沛玉不由向外望去,只见一位老和尚风尘仆仆地走进殿来,原来是无心。
无心神采奕奕地朗声一笑:“玉公子,别来无恙?”
沛玉狼狈地站直身子,合什作揖:“托大师福,一切尚好。大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无心见沛玉衣衫不整嘴角流血,又见到怒气冲冲的老奶奶,心下也猜到了几分,说道:“你既来得,为何我来不得?玉公子,你为老僧如此破费,可怜老僧住此几十年也不能装点金身,惭愧惭愧。”
“大师说笑了,若不是大师解救,小生岂有今天?就算我欠你的,现在来还不就得了?”沛玉说道。
无心眼睛一亮,道:“哦?玉公子原来是还缘的,你今还了这位女施主的缘,还了老僧的缘,可否还要还我佛的缘?”
沛玉尴尬地笑笑:“无心即有心,在家亦出家,我既欠大师的,自然要还,只是我并不曾欠天君的,如何要还?”
无心摇摇头,叹息道:“不是不还,时候没到,公子既不肯出家我也不好强你所难。不过你说欠我和尚的那就错了,说欠天君的就更不对了,因果轮回,你欠也是欠的自己,还也是还的自己。”
“我即是佛,佛即是我,大师皈依佛门就是佛,不必推辞。”沛玉诚恳地说道。
“既然如此,我只有多谢公子了。”无心说着,双手合什打了一躬。
“大师,嫩要为我作主啊。”老奶奶这时插话道。
无心点头,问道:“施主可有什么事需要老僧做的?”
老奶奶不禁又流下泪来,哭泣道:“几个月前我跟孙女宝囡来该搭烧香,勿想拨该杀千刀抢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无心闭目深思片刻,不由得高声笑了起来:“善哉善哉,施主不必担心,用不了几天宝囡就会回来看你。她现在日子过得很好,你只要坐在家里等就是了。”
老奶奶疑惑地看着无心:“真葛?”
“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尽可放心。”无心笑着安慰她。
无心又凑近沛玉耳语道:“你只须得空把蓉姑娘接来与她一叙就可了了此事。只是时事变迁,此囡已不是彼囡,你既害人家失去子女,就该还人家一个子女,这才是真正的现世报应。”
“此话怎讲?”沛玉诧异道。
“你若真有心还了前债,不妨替人行孝,认了这两位施主做奶奶、义母吧。这也不枉了你二度重来。”无心解释道。
沛玉想了想,点了点头:“听凭大师吩咐。”
无心微微一笑:“公子宅心仁厚,将来必成大器。施主,你失了宝囡,可是得了宝玉,也抵得过了。你请放宽心,不要太过难过,我已与这位公子商量好,让他认你做奶奶,以尽孝心,你看如何?”
老奶奶想想,迟疑地问李氏:“嫩看阿好?”
李氏看看无心,又看看沛玉,见沛玉眉清目秀,心里倒有了几分喜欢,暗想宝囡去了他家也不会受委屈,况他又不嫌她俩出身乡野,肯认作奶奶、义母,心中不免高兴,答道:“好是好,我还是要看看宝囡。”
无心知她俩放心不下,说道:“阿弥陀佛,这是当然的,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沛玉这才说道:“不肖之子吴沛玉叩见奶奶和义母。”
无心略扶他一把,道:“公子也太心急了些,待老僧挑个良辰吉日再行拜过二老不迟。”
沛玉不解:“这也要挑时辰?择日不如撞日,小生这就拜过二老,请大师主持。”
无心只得顺着他道:“好吧,这是好事,佛祖见情,也不会责怪。只可惜哥儿乃是性情中人,入不得佛门,真是可惜,可惜。”
沛玉立刻向二老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口中朗声说道:“玉儿叩见奶奶和母亲,祝二老福寿延年、万事如意。”
李氏赶紧扶起他,怜爱地替他掸去膝上灰尘,满脸喜悦地说道:“儿啊,真难为嫩了。啊呀呀,身浪葛衣样才破值,快点换下来让为娘帮嫩补一补。”
“嗯。”沛玉用力地点点头,领着二老向禅房走去。
无心满意地回过头去,坐到蒲团上盘膝打坐起来。
十二
第十二章感恩德玉哥重建兴福寺心难宁芸弟演曲花神殿
沛玉已经有很久没有感到母爱的温暖了,自进入茧园始,他就失去了母爱,虽然老千岁对他疼爱有加,可那些寄人篱下的日子他毕竟有些异样的感觉。此刻,他又沉浸在母爱的浑厚中,穿着义母为他补掇浆洗的衣服,他心里温暖如春,让他重又体会到家的感觉。
兴福寺工程浩繁,所费颇巨,沛玉袋中仅剩最后一张银票了,这是叶记万宝钱庄开出的五百两的大票,前番他去苏州购物就想兑开,奈何苏州风传叶家刚敬奉朝廷白银三十万两,怕无力兑现不肯接收。这日为购买金粉、香烛等物,他辞别老奶奶和李氏,来到了昆山,可是连跑了几家铺子,却没有一家找得开,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来到城中的万宝钱庄。他心里很清楚,这么大的面额,很可能惊动叶蔷,可是为了兴福寺,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蔷少爷在吗?”沛玉没见叶蔷,心存侥幸地问。
“大少爷好久没来了。”帐房答道。
沛玉长吁口气:“我这儿有一张你家号子开出的银票,给我兑小一点的。”
帐房接过银票,将沛玉打量了一眼,道:“公子,请你稍等片刻,我这就给你换。”
帐房去了里面,沛玉正暗自庆幸不必与叶蔷碰面,忽然眼睛一亮,里面竟走出了极少出门的叶芸。
叶芸几乎是奔出来的,他高兴地叫道:“玉哥哥。”
沛玉初见叶芸,心里也十分欣喜:“芸弟弟,你怎么在这儿?”
叶芸并不答他,只是关切地问道:“玉哥哥,你真想死我了,这些天你都到哪里去了?怎么也不回来看看我?”
沛玉这才想起自己正躲着叶家,正想转身开溜,叶芸却一把拉住他:“哥哥还想躲我到何时?”
沛玉见他满眼期待的神情,心下有些不忍,他幽幽地叹口气:“芸弟,非是哥哥躲你,实是出于无奈,不想连累叶家。”
叶芸暗惊,失声道:“哥哥难道……”
沛玉咬了咬牙,点头道:“芸弟切莫劝我回去,外间早有风声,说我躲在园里,而今我若回去,反而会牵连你家。”
叶芸想了想,一拉他手,把他拖进内间,着急地问:“你真的杀了那人吗?”
沛玉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那——伦管事为何要躲出去?新阳县告叶伦杀人,他从来只听爹爹的,怎么可能轻易为你杀人?哥哥可是在吓唬我?”叶芸担心地问。
沛玉止不住笑了:“芸弟实在是聪明人,什么都瞒不过你。你想,张天成是为了追查我的下落被人杀的,不管是什么人差叶伦杀人,可终究是为我杀人,张家因没法告我才告叶伦的。倘若我回去不正好落人口舌,有了追查下去的理由吗,岂非拖累你家?”
叶芸点点头:“哥哥说得有理,那哥哥可能告诉我现在何处安身?”
“这……”沛玉为难道。
“难道哥哥连我也信不过?”叶芸急道。
沛玉这才说道:“我正在天君陵为无心修兴福寺,现在是要用银子,才来钱庄兑换小票的。芸弟可要替我保密啊,要是蔷哥捉我回茧园,我可就惨了,我绝不能和蓉妹妹成亲的。”
叶芸同情道:“这是自然,可老千岁日夜牵挂着你,连她老人家也不能说吗?”
沛玉笑笑:“你回去就对老千岁说我很好,请她老人家不要担心,过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