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韵听沛玉说完,黯然垂下头去,不声不响地转身向外走去。
“曲韵。”沛玉喊住了他。
“公子还有事吗?”曲韵回头问道。
沛玉想了想,说道:“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和顾姑娘,只是又不知道你和顾姑娘有没有正式成亲,怕唐突了二位。”
曲韵眼睛一红,答道:“离开杭州后,老夫子怕路上再惹麻烦,就叫我们成亲了。怎么,这也有问题吗?”
沛玉心里顿感欣慰,将手中银票悉数递于曲韵。
曲韵看了不觉一愣:“公子,这是银票啊。”
沛玉点点头:“对,这是银票,总共一万八千两,恐怕你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吧?”
曲韵惊得瞪大双眼:“公子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银子?”
沛玉拍拍他肩膀,道:“这不是给你的,你回去后也不要再做什么了,我想求你一件事,帮我抚养一个孩子。”
曲韵早看到宝云手中抱的孩子,他向来没有心机,还以为是沛玉的孩子,当即义气地说道:“公子有求,小的无所不依,只是这可是一笔大数目,养一个孩子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公子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不自己去养,我一个大老粗,怕待苦了小公子。”
沛玉苦笑笑,道:“他并不是我的孩子,我也刚娶妻呢,他是叶家大少爷叶蔷的儿子。叶家这些日子连着出事,凤姐求我照顾他,可是芸儿体弱,无法照料他,我自己又不懂怎样带孩子,怕苦了他。你来得正好,若没什么问题,就麻烦你代我照顾他吧。”
曲韵脾气耿直,听说不是沛玉的孩子,心里立刻有些生隙,可是既然答应在前,也不好再说反悔,只得点了点头。
“眼下,叶家正值多事,你务必用心栽培他,将来他若有了儿子,第一个就让他随曲家姓,算是报答你对他的抚育之恩,但第二个你一定要他姓叶,好承继叶家香火。”沛玉叮嘱道。
曲韵点点头,问道:“小公子该如何称呼?”
沛玉道:“他的名字叫天赐,以后就叫曲天赐吧。这件事你只要放在心上,千万不要对人说起。”
“是,公子请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他。公子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曲韵问道。
“没有了,你等会儿抱着他从后门走,注意别让人看见。”沛玉叮咛道。
“是,我告辞了。”曲韵说着,揣好银票,从宝云手里抱过孩子就要离开。
“你等会儿。”叶芸站起来,叫住他,然后吩咐宝云:“宝云,你抱小少爷去涂点锅锈,再去剪一小片渔网戴在身上,压压邪。”
“是。”宝云答应着,抱过了孩子。曲韵和曲秀随即跟了去。
叶芸看看沛玉,感激地说道:“让玉哥为叶家费心了。”
沛玉摇摇头:“这是应该的,其实,我也有点舍不得,吴家与叶家一脉相传,这也是我应该做的。老千岁这一去,叶家再没了依靠,我只怕吴家也一样难逃厄运。”
“你不是有御赐的黄绢吗?”叶芸不解地问。
沛玉叹口气:“新皇年幼,太后垂帘,朝政动荡,社会不宁,眼下暂且还能唬唬人,过些日子,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这也是我把孩子托给曲韵的原因。待园里的事安定下来,我们也早点考虑,另作打算。”
叶芸点点头,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沛玉见她伤悲,赶紧安慰她道:“我也不过是胡乱担心,还是身体要紧,切不可过分难过。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叶芸勉强点点头。
不一会儿,曲秀抱着孩子来告辞,沛玉亲自将他们从后门送了出去,又给了些碎银作路费,这才放心地回到据梧轩。
回到卧房,叶芸已不在房中,沛玉正要开口喊她,宝云指指隔壁,沛玉立即会意地向书房走去。
叶芸果然在书房,正伏在案上写着什么。沛玉悄悄地走了过去。
叶芸立刻察觉到他的举动,忙放下笔,过来挽着他的胳膊,一起走回卧房,边走边问:“你将天赐送走了?”
沛玉点点头,道:“曲韵是个好人,曲秀也是个能干的姑娘,会带好天赐的,你不要担心。曲家我认识,过几天我们就去看他。不过,刚才我看见天赐脖子上系着根红线,象是挂着什么东西。我本想取出来看看,曲韵一来,就忘记了,你说,会是什么呢?”
叶芸想想道:“许是叶成夫妇喜欢孩子,给他戴的金锁片什么的,要是想看,去问他们就是了。”
沛玉想想也对,就不再多想,转而问道:“芸妹,刚才你在书房里写些什么?”
叶芸掩饰地笑笑:“我闲着没事,随便写写。”
“哦?能让我看看吗?”沛玉好奇地问。
叶芸赶紧答道:“还不是《牡丹亭》、《浣沙记》什么的,你又不是不会唱,知道也无妨。”
沛玉笑笑:“我倒真不会唱,但我会吹。”沛玉说着,却愣了一愣,这才想起玉笛已交给小玉,小玉去后,笛子却不知落到何处。
叶芸却不知小玉带走了玉笛,只以为他近来事杂没心情吹笛,将玉笛收了起来,当即说道:“玉哥,好久没听你吹笛了,你可愿意为我吹奏一曲?”
沛玉眼珠一转,说道:“我不知把笛子放在哪儿了,一时又哪里去找。我们不如去青竹屋看看,雨中赏荷,必定更有情趣。”
叶芸忍不住笑了:“玉哥,现在是冬天,哪里还有荷花?”
沛玉却不以为然:“花开花落,本是季节常态,世人爱看花开,以为花落无趣,其实不然,花落才有果实,那才更值得回味、珍惜。莲花虽已谢过,但是荷塘还在,丝藕还在,到了明年,依旧会芙蓉出水、艳绝天下。”
叶芸不得不点了点头:“哥哥说得有理,我陪你去。”
沛玉却又反对道:“现在去不好,夜已深了,要看也看不成,等明天吧。我倒想看看你写的曲子,那一手绳头小楷,一定美妙至极。”
叶芸赶紧岔开话题:“不,不行,小妹身体不适,写出来的字也疲软无力,怕有辱哥哥耳目,还是去看荷花吧。”
“不,看妹妹写的曲儿。”
“不行,要么就去青竹屋。”
两人正争执间,忽听得半空轰隆隆响起一记炸雷,雷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附近。沛玉忙推开窗子向外望去,但见茧园上空一片光亮,顿觉大事不妙,急忙关起窗户。
“我们快出去看看,这雷打得好怪,千万别落在屋顶才好。”叶芸急了,高喊:“宝云,拿伞来。”
沛玉知道无法拦住她,只得陪她向门口走去。宝云已站在门外发愣,连伞也忘了打开。
沛玉和叶芸也都一愣,只见一个巨大的火球自半空中迅速下坠,一眼望去,竟象是落在大云堂上,那边随即窜起一股冲天大火。
“快去看看,象是大云堂那边出事了。”叶芸催促道。
沛玉从宝云手中接过雨伞,扶着叶芸向前走去,叶芸心中焦急,竟忘了自己尚在病中,猛地撇开沛玉,飞快地向大云堂奔去。待他俩到时,都不由得愣住了,叶家最宏伟的建筑,令昆山巨富大户人家艳羡不已的大云堂竟已荡然无存。
叶芸不禁叫出声来:“大云堂呢,好端端的大云堂,刚才还在,怎么忽然间就不见了?”
沛玉将伞递到她手里,自己向前跑了几步,这才确信自己是站在大云堂所在的方位,大云堂是真的不在了,代之的竟然是一个大坑,只在坑边还有几根粗壮的梁木冒着青烟,而坑里的情景却让他不由得毛骨悚然。
只见大云堂下铺的青石条板都被掀到一旁,坑里留下的也被炸断粉碎,露出小甏里的东西,竟全是阴森可怖的骷髅,即使在如此黑夜都发出一片令人恐惧的寒光,直让人心惊肉跳,不敢多看。
忽然,在沛玉身后传来一声叶芸的尖叫,沛玉不及细想,立刻跑到她身旁,只见她已丢开纸伞,疲软地倒在地上,显然她也见到了这恐怖的一幕。他急忙将她抱了起来,正欲转身离去,忽又见坑里升起缕缕青烟,袅袅蒸腾,很快在夜色中四散消失,再看坑里,一切恐怖景象都在眨眼间烟消云散,只留下无数碎石杂木,一片狼籍。
沛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见坑中依然寒光闪闪,细看之下,才认出竟然是他的玉笛竖在那儿,不知怎的竟发出耀眼的光芒。他也顾不得去捡,急急忙忙地抱着叶芸向回奔去。
沛玉冒冒然将叶芸抱进樾阁,边走边喊:“来人哪,快来人哪!”
叶芸知已进了樾阁,睁开眼来,倦怠地说道:“你别叫了,我不住这儿了,又有谁会到这地方来?再说园里连着出了这么多事,只怕能溜的全都溜了,你又能喊得谁听见?”
沛玉恨恨地说道:“这些势利小人!”
“也怪不得他们,树倒猢狲散,叶府已亡,皮之不存,毛之焉附?”叶芸叹道。
“叶府还好好的呢,你快别说这种丧气话,你且忍耐一会儿,我去找几件衣服让你换上。”沛玉宽慰她道,抱着她进去找衣服。
但是,樾阁中全是叶芸以前穿的男装,就连戏服也搬到了据梧轩中新设的戏房里,而她临出阁时做的几套女装也全带去了轩里,偌大的房间里竟找不见合适的衣服。沛玉无奈,只得找了件男衫换下她身上湿衣,又找了件大氅给她披上。
叶芸重着男儿装,却还是全付的女儿头饰,她不由得有些触景生情,想起以前的日子来,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唉,我真是何苦来着,净把时间浪费在扮什么公子哥上。真是滑稽可笑,我早该与你朝暮相伴,却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好时光。”
沛玉心疼道:“芸妹切勿多想,我这就带你回轩里去。”
叶芸四周环顾一番,也不忍沛玉为她担心,遂点了点头。
沛玉又抱着她在丫环房里找出一顶纸伞,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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