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胡说,”恼羞成怒地跳到一旁,却换来了对方一阵愉悦的轻笑。忽阑本想做出气愤的表情,嘴角却也停不住地上扬。
“玩乐的时间到此为止了,”半晌,终于止住笑意,忽阑慢慢抽出了最后一个食盒,眼中闪过如苍冷月色般的寒光,“在你解开锁的空挡里,我是不是该去解决外面的几个麻烦呢?”
推开那道厚重的木门,迎向古老的白日,这苍茫天地请成为我的见证,我不会重蹈母亲的覆辙,就算要踏上死地,就算要磨折灵魂,就算会犯下不得轮回的滔天罪过,我的生命也只愿与那人紧紧相连,不离不弃。
罩上一点也不习惯的面纱,虎牙几乎有些胆怯地迈出房门。炽暖的阳光温柔地安抚过心中每一个角落,扑面而来的是干烈的激动的风,混杂着几乎要忘却的的自由的味道。终究要结束了,那炼狱般的回忆。此时才发现自己竟如此思念那大雁鸣叫的碧蓝长空,还有草原上那片无垠的青绿迷蒙。
冷漠地瞥了眼歪七扭八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守卫,其中一人手里还捏着半块鹿肉干,虎牙随手拾起一把长刀藏在白纱袍下。背后感受到忽阑火辣辣的眼睛,灼得心都隐隐作痛,胸中的涛声和鼓点激越起来,交错着幸福的晕眩,莫名的烦乱和守护神般的,男人的责任感。
紧紧握住她的手,烫人的温度流淌在彼此之间。“走吧。”随着这一声低语,世界的辽阔与美好似乎已悄然展开与眼前。带着信赖的羞涩笑了,忽阑用力点点头,眸子里闪跳着金红色的憧憬。
这几天忽阑已把整个府里的哨点布置和常有的巡视路线查探清楚,因此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阻拦,甚至顺利得犹如神佑。“再前行二十补左转就是马厩了,钢嘎哈拉在里面,
然后直行五百米就是府门了。”她的声音透着难耐的欢乐,曾经那么飘渺的未来,现在竟真切地似乎就在手心了。
就快到了,那广袤的天地,不会再有任何的苦难,只有长相厮守的美妙……
“站住!”猛然一声断喝僵住了两人的脚步,止住虎牙抽刀的动作,忽阑的心中却不由一紧,原本一片蔚然的遥想飘过了一丝不祥的乌云——功亏一篑,这几个字飞速地闪过她的脑海,让人不由打了个寒战。
“到底是什么人?”面对一脸戒备的亲兵,她慌忙敛起神智,强抑失速的心跳摆出公主的娇蛮架势:“大胆!你是谁,竟敢挡本公主的路?”
“小人不敢。小人是一名无名小卒,只是殿下有令,近几日凡在府中见到生人一定要严加盘查。”看清了两人之一正是主子的未婚妻,来人有些惶恐地跪在地上,目光却飘向她身后异常高大的“宫女”,“这位平日里不曾见过,虽有冒犯,例行公事还是要的。”说完站起身便向虎牙走去。
“无礼!”忽阑急忙插在两人之间,“他是……莫拉娅是前几日由西夏过来的侍女。我不过是今天气闷,只想让她陪我出去走走。”
“公主殿下要出行,小的当然不能强行阻拦,但伊坦拉殿下的命令更不能不从,今日纵有逾距的行为,也请公主体谅。”亲兵恭敬的话音未落,猛然一手推开忽阑,一手飞速探向虎牙的面纱。
一切都只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你原来……”未完的惊呼终结在喷射的血流中,那双死鱼般瞪大的眼睛看见的最后残像,是一张溅上了鲜血的男子的狰狞面容,还有自己脖颈的黑红断口。
一把扯下被染成暗赤色的宫衣,虎牙拉着忽阑向马厩奔去。远处隐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刀甲相撞的铿锵。
虎牙放开勒紧的马嚼,钢嘎哈拉抖动着满颈黑鬃,飞一样地冲想前方,久久带着一阵远去的呼啸。两边飞闪晃过的是一张张恐惧扭曲的脸庞,还有上下翻动的银白刀光和迸溅的粘稠血雾。“有歹徒!”“公主被劫走了!”“拦不住,箭,弓箭手!”“不许放箭,会伤了公主!”“快去通知殿下!”各种惊呼声交杂在一起,被身旁怒吼的狂风卷带着向身后涌去。
忽阑紧靠在男人的背上,在她耳中只余下了彼此交融的有力心跳,还有那从遥远的梦境中飘荡来的轻扬歌声。时间仿佛静静地逆流着,又回到了初次见面的时刻。马的惊嘶,人的哀号,风卷残云的掠夺,鲜血横流的湮灭,但一切都淡却了,只余下那个毫无预兆地闯入自己生命的傲慢男人,骑着黑马,提着血染的长刀,夹带着北风的强悍,翻滚的沙尘和刺眼的烈日,却露出了从未见过的纯真笑容:“嘿,可爱的姑娘,你大概见不到你的未婚夫了。”……
前面是一片平川,身后是血染的道路。在我的身上被刻下了多少罪恶的烙印,背负着多少无辜的生命呢?但尽管如此,我也要抓住幸福,抓住和他在一起的今生的幸福。
“虎牙……”忽阑稍稍收紧了臂膀,留恋着爱人的体温。
“格日朗。”
“啊?”陌生的称谓让她微微抬起头,却看见了虎牙通红的耳根。
“我说是格日朗,你男人的名字。”
忽阑甜美地笑了,“格日朗……”她轻声重复着,眼眶不由微微湿润,“格日朗……”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却吹不走心中的梦想,“我们远远离开这里,不如逃到辽国去吧。我会变卖了我的首饰,然后就可以买一些牛羊,在哪个偏僻的地方找一块肥美的草地,悄无声息地安稳过活儿,你不是盗贼的首领,我也不是西夏的公主,只是一对普通的牧人夫妇。对了,”娇羞的红霞染上她的双颊,“我要替你生下孩子,两男两女怎么样?男孩儿会像你一样英武,女孩儿会比我更……”
突然的疼痛冷酷地撕碎了正在遍织的美梦,全身的血液似乎都逆流入被撕扯的心脏,忽阑惊惧地看着胸前渐渐扩大的殷红,还有从不该存在的箭尖扩至全身的寒冷。“格……”她试图张口呼唤,再呼唤一次所爱的男人,但咽喉涌出的甜腥却淹没了微弱的声音。手臂渐渐失去了力气,身体瘫软地向后倾倒。想抓住一次,一次也好,那并不华丽的梦想,可那骑着黑马的身影远去了,带着永不能到达的肥美草地,带着简陋而温暖的帐篷,带着想象中的天伦之乐……是谁在唱歌,低声吟唱那温柔至哀伤的摇篮曲,涣散的眼中流出的泪水倒映着苍蓝明净得一无所有的天空。
“忽阑?!”虎牙惊觉身后异样的空虚,猛回头却只见到她翻落的身影,就像从千仞之巅急跃直下,一切破灭是那么迅速,迅速得来不及伸手阻止,一切又是那么缓慢,缓慢地噬咬人的心神。娇美的身躯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弹动翻滚了几下便瘫倒在地上,如同一朵凋败的雪莲。
“忽阑——!”
急驰中硬生生扯转马头,钢嘎哈拉却突然人立,伴着痛苦的嘶鸣和三声皮肉开裂的闷响——黑锻般的胸膛连插了三支长箭,深深的伤口中正汩汩地冒出鲜血,沾染了苦涩的草地。人与马同时翻滚到地上。骄傲的黑马试图站起来,却颤抖着再次摔倒。仿佛知道不能再一起追逐流云,一起驰骋天地,一起在湖边埋头长饮,给暗淡的水面画出条条闪光的弧线,钢嘎哈拉深邃的眼眸恋恋不舍地追随着主人因哀痛和绝望而狂乱的身影,发出越来越微弱的哀鸣。
虎牙顾不上掉在了一旁的长刀,疯子一样挣扎着向忽阑的尸体奔去,紧紧地搂着她,好象这样就能夺回已消散的体温。为什么刚才还温暖的身体会变得如此冰冷,为什么那时而凌冽时而柔和的眼睛只剩下一片木然,“忽阑!忽阑!!忽阑!!!”回答那撕心裂肺的呼喊的只有低徊不尽的悲怆风声。四肢灌铅般沉重,一切的感官都麻木了,单剩下敏锐的疼痛,浑身的骨骼都要散去般的疼痛。
身旁响起了又快又稳的蹄音,忽至的阴影挡住了苍白的日头,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那冷酷的猎者,刺眼的白甲上还沾有几点撕杀的血迹,在他身后一排排刀箭正闪着森森白光。
“是你射的箭?你竟杀了她?你这个疯子,你竟杀了她!!”他咆哮着,像一只被逼入了绝境的负伤野兽。太多的愤怒和悲哀在翻腾,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就像是黑夜追逐着太阳,到处追逐,玷污,扼杀我手中那仅存的脆弱的美好。
“她是罪有应得。”伊坦拉的眼中折射出冰原的寒冷,“身为妻子却不贞地抛舍丈夫,身为皇妃却谋害士兵放走重犯,依法当死。”毫无起伏的声音隐含狠毒的杀意。
“呼呼,呵呵呵,哈哈哈哈……”虎牙疯狂的笑声夹带着呜咽的风声,仿佛能看见其间沸腾的血色悲愤和仇恨,“伊坦拉,你有什么资格判定她的罪名?你私匿钦犯欺瞒蒙古西夏两国国君,还有你……你违背自然之理的那些禽兽行径,逆天违法的你又该当何罪?!”
“逆天违法?难道你还没想到我会在这里的原因?”伊坦拉淡然地说着,眼底刮过昏天黑地的风雪,“从今天起我就是这草原的天!只要你还在这片草原上,不论是虎牙也好,察朗台也好,你就绝不可能逃脱,就连你的自由也是属于我的。”
虎牙已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世界笼罩在虚无的沉默下。轻轻吮吻着那苍白双唇,吻别,上一次带着生离的苦涩,这次则变成了死别的冰冷。
荒漠中最后一条清泉也干涸了,只余下那些黑暗的丑陋的情感。地狱中的三万万恶鬼们呀,来撕裂我的灵魂,来吞噬我的血肉吧,只要你们能给予我力量,将我的仇人扯入深渊的力量!
幽深野草在风中低声啜泣,一只孤雁的行迹划破了明丽的天空,撞散了地平线上缠绵的薄云。
第七章
月亮孤零零地悬挂在乌黑混浊的空中,像个忧伤苍白的女人,带着几分诅咒和刻薄冷清地笑着,在围困她的贪婪夜色中微弱地喘气。
急促厚重的呼吸夹杂着从微启的唇中流泻的低声呻吟,空气中沉淀着肉体摩擦撞击的轻响,昏沉沉的烛光颤抖了一下,扭曲了墙上疯狂纠缠的黑影。
他从喉头发出一阵哭泣似的笑声,更放纵地迎合男人的贯穿。意识中飘浮着一股腐臭,溃烂了,从指尖,从发梢,身体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