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他会照例回到京城,与弟弟妹妹团聚,算是完成自己作为兄长的义务。
原本,他打算一去不回,却被同母异父的妹妹看穿心思,要求无论如何,腊月二十八一定要回来一趟,哪怕只待一天也好。
今日,便是腊月二十八,看着弟弟一家团聚,妹妹嫁入皇宫母仪天下,这时候也应当在皇上身边,唯有他,孑然一人,形单影只。
想到不知在何方的妻子女儿,男子,目光坚定,说,“我要去找雾香。”
“大哥,你寻觅了快7年了,都没有找到她们,说不定她们已经……”子宁看见男子神情猝变,嘴边的话立马收回去,道,“这件事,你还是交给诗诗吧,让诗诗拜托皇上去寻找嫂子和侄女!”
男子顿了顿,表情淡淡,读不出喜怒哀乐,“若阮梅和凯儿不见了,你当如何?”
“自然是去找她们,哪怕天涯海角——”
子宁话音停住,神色带着几分不自然,目光在男子黑衣上停滞许久才缓缓吐了口气,沉沉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今天是腊月二八,明天早上,等雪停了你再走,好不好?”
外边的世界,寒风呼啸,白雪皑皑,即便他出去了,也难以走远。
思忖片刻,男子点头,让步。
第二日早晨,雪果然停了。
陈子宁推开窗户,见自家院子里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阮梅给陈凯穿好衣裳,去敲男子的房门,没有人回应。
她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被褥叠整齐,桌上留着一张字条。
“多谢款待,来年再见。”
落款是“陈子思”。
阮梅慌忙去找陈子宁,拿着字条问他要不要去追。
陈子宁伸出手,搂住阮梅的腰,下巴埋在她的肩膀里,眼中划过一丝感伤,“随他去吧!”
他能明白陈子思的心情,若有一天,阮梅和凯儿都不在了,那么他一定会疯狂,会不眠不休去寻找他们。
所以,当初陛下身上发生的那些变化,他都能明白。
一旦爱了,便是刻骨铭心,无法放下。
所以啊,哥,你一定要找到嫂子,找到小侄女。
“爹爹,伯伯呢?”陈凯穿得一身圆滚滚的,小脸冻得红扑扑的。
“伯伯去找你妹妹了!”陈子宁温和说道。
陈凯眼睛亮晶晶的,笑呵呵,“那伯伯什么时候会带妹妹来玩啊?”
什么时候呢?
陈子宁沉默片刻,说,“快了,伯伯很快就会带着妹妹回来。”
站在一边的阮梅含笑看着这一大一小的对话,眼眶却在不知不觉间湿热。
其实,幸福真的很简单,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相守一辈子。
……
陈子宁说,伯伯很快就会带妹妹回来,的确,很快,第二年开春,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来到他们家。
陈凯很喜欢这个小女孩,粉雕玉琢的,可爱极了。
然而,女孩的爹娘却没有来。
她一个人跳下马车,敲响他们家的大门,阮梅开门时,以为是邻居家的孩子,结果女孩儿双手递过一封信,说是有人要她带给住在这里的人。
信被牢牢封住,想来女孩还没看过。
阮梅见上面写“陈子宁亲启”便收好信封,又见女孩风尘仆仆的模样,好心请她进来喝口水。
院子里,陈凯正在练习毛笔字,女孩儿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宣纸上的字迹。
她问,这是什么字啊!
陈凯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女娃娃,机灵可爱,便教她念字帖上的字。
阮梅坐在一旁缝补衣裳,白日里的阳光温暖,叫人身心舒畅。
陈子宁回来时,正见儿子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儿一道玩耍,阮梅走过来,手中拿着一封信。
起先,他漫不经心接过信,拆开,渐渐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到最后,面色惨白,薄薄的纸片滑落。
“怎么了?”阮梅奇怪,俯身捡起信,看过两行后,抬起头,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迟疑问道,“真的么?那个孩子真的是……”
陈子宁没有回答,走过去,停在女娃娃身边。女孩正玩得开心,忽觉头顶上一片阴影,抬头,正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自己身旁。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道。
“思思。”女孩儿笑道,纯黑色的眼眸很干净,很像很像一个人……
她弯弯的嘴角,却又像那个曾藏于深宫之中的女子,最后背弃了一切,只为一份无望的爱恋。
“你的爹娘呢?”陈子宁问道。
女孩嘴边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呐呐道,“娘……娘已经不在了,思思没见过爹爹。”
陈子宁默然,大哥在信上说,他找到了雾香,要陪着她,不再离开……
还是等她大一点,再告诉她,她有一个很爱很爱她的父亲。
“思思,喜欢这里吗?”陈子宁蹲下,与思思平视。
思思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你看了大叔叔的信?”
陈子宁点点头。
女孩儿嫣然一笑,涩涩说,“大叔叔说,只要我把这封信送到这,就会付给阿婆很多银子。”
“你想回去和阿婆在一起?”陈子宁顺着她的话问道。
女孩儿看了看桌上的字帖,几分恋恋不舍,问,“如果我留在这,你会不会教我认字?”
陈子宁笑,颔首,“当然。”
“好啊!”女孩儿站起身,见陈凯也是一脸期待望着自己,眨巴大眼睛,“如果你教我认字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
“一言为定!”
“子宁,思思,凯儿,吃饭咯!”趁陈子宁与思思对话,下人们准备好了晚饭,阮梅站在屋子门口招手。
“走吧!”陈凯伸出手,对思思说。
思思笑,点头,“恩,我马上过来。”
她转过身,泪水刷的一下满脸都是,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尽。
其实她很早就知道了,在大叔叔和阿婆对话时,她一直躲在窗外,她知道,大叔叔就是她的爹爹,她也知道,爹要去娘亲的身边。
爹只有一个,而娘亲和她在不同的地方,所以,爹爹只能去一个地方,陪伴一个人。
不过,已经够了,她已经知道爹爹是谁了……
她的身边,以后还会出现更多更多的人,而娘亲这一生,只有爹爹,只有爹爹一个人……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相见欢(一)
番外: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陛下,夜深了,您快去歇息吧!”
身后,易岚举着昏暗的宫灯,弓着身子,站在攸然身后。
攸然放下毛笔,双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大衣,桌前奏折堆成高高一摞,他叹了口气,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窗外,夜沉沉,月亮挂在梢头,月光透过叶片上的露珠折射出晶莹的光芒。
又是一年春天,积雪初融,万物复苏,冰凉空旷的宫殿也有了温度。
但因为少了一个人,少了那轻快的笑声,攸然的眼底始终没有暖意。
易岚垂下头,不知该如何劝慰,半晌才道,“陛下,您要给林姑娘时间。”
攸然颔首,他知道,所有的话,他都知道,只是,谁又给他时间?
谁又能够理解他心中的苦楚?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举一动都有群臣紧盯,如今后宫空无一人,奏请封后纳妃的折子一日多过一日。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
等到他坚持不下去时,是不是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
或许,在更早以前,已经结束。
水天师不是说了,诗诗命中注定要涅槃重生,要母仪天下么?为何,他们俩会越走越远?
会再也回不到过去?
其实,早在当初,夏亲王那一剑,希夷已经死去,他不过是靠着咒术将魂魄强行栓在身体内,没有温度,没有心跳,他已经是半个死人,燃尽的生命火焰,末端还有点点火星。
但那一点火星已经无法支撑他的生命,最终,他还是去了……
知道事情始末,诗诗不肯原谅自己,所以再度选择离去。
明明,她已经答应了,再也不会离开他,可为何,总要出尔反尔?
夜,愈发深沉,四处静悄悄一片,易岚强忍着睡意陪在攸然身边。
“就已经没有办法了么?”攸然突然问道。
易岚猛地一惊,下意识回答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女人嘛,心比较软,哄一哄自然会回心转意。”
他白日里听到侍卫在休息时嘻嘻哈哈谈论女人,这一句话印象颇深,心中暗暗咀嚼,觉得很有道理,虽然林姑娘不同于一般女子,但终归是女人,共同之处还是有的。
攸然一听,饶有兴趣地盯着易岚,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易岚讪笑,总不能教皇上那些市井之民追求女子的技巧吧!?
可是……也许……大概……应该……也只剩这种办法了!
“陛下,具体您可以去看看这本书。”易岚嘿嘿笑,想到最婉转的表述方式,从袖子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诗经》。
《诗经》三百篇,风雅颂赋比兴,无论贵族民间都有收藏,但民间喜欢看那些通俗易懂的风雅,而贵族主要学习其中祭祀礼仪,所以陛下未必看过其中一些描写男女爱慕的诗。
果然,攸然翻开后,直接跳到鲁颂商颂去,易岚忙道,“陛下,您何不从第一页看起?”
《诗经》第一首——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攸然两眼一亮,抬头,看了眼易岚,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原来你喜好这口。”又从头到脚打量他,眸中写满惋惜。
喜好……这口!?
易岚感到肩膀上那只手无比沉重,苦笑道,“陛下您别开奴才的玩笑了!还是想想如何追回林姑娘是正事。”
他跟随攸然多年,自小看着他长大,看着他由天真无邪的儿童渐渐压抑自己的个性,变得沉默,变得稳重。
这作为一个帝王固然好,只是,他私心里希望陛下也能拥有凡人百姓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