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小七道:“这是最好的一条路了。”
卢玉儿缓缓抬了眼帘,一双眼眸黑得如化不开的夜色。带着些凄然的笑意,带着些无奈,带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纠缠挣扎。
“到了那儿,一切就好了吧?”卢玉儿问。
“别担心,有侯老爷子,有什么事摆不平的。”纳兰小七安慰。
卢玉儿微微点头,脸上的笑容如一朵开在水里的花,声音亦是虚幻得抓不住,“不错,有他在,什么事摆不平的?”
纳兰小七吐了口气。卢玉儿由最初的喜悦到后来的落寞他不是看不见,见惯了卢玉儿的锋利与矜持,时至今日他才看出卢玉儿对他竟是有情的。只是,却太迟。要是以前他或许会大喜,但如今他已有了铁星霜,便只能装聋作哑。他最担心的是卢玉儿把一切都挑到明处,但卢玉儿什么也没有说。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遇到一个又聪明又洒脱懂得适时放手的女子更幸运的事?
甩脱追杀,半个月后他们到了保宁府。
远远地看到温府的烫金大匾,纳兰小七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惆怅。到了这儿,他和卢玉儿的缘份就算到头了,今后能不能再见都难说。想到此处,不由回过头去看卢玉儿。卢玉儿穿了一身素衣,脸藏在斗笠下,只能看见抿成一线的唇,倔强而脆弱。这样美丽的唇,透着凉意,是需要一个男子丰厚坚定的唇吻上去的吧?但那个人绝不会再是他。
纳兰小七心里轻笑——有了铁星霜,你就把这些花花肠子收了吧。
策马行到近处,纳兰小七咦了一声,“温方如只有一个儿子,早娶了妻吧,难道是纳妾,但怎么这般隆重?”
镶铜钉的朱门敞开着,檐下大红灯笼一字排开,匾额上结了彩绸,自敞开的大门望进去,到处张灯结彩,红色绚人眼目。
卢玉儿淡淡道:“不是娶妻纳妾,难道不能嫁女?”
“温方如没有女儿吧?”
卢玉儿轻轻一笑,转了话题:“纳兰,你送到这里就要走了吗?”
纳兰小七思念铁星霜,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回去,微笑道:“到了这儿我就放心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办,只怕不能再陪你。”
卢玉儿点头道:“那……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纳兰小七心里一颤。他知道不是到这离别之际她也不会提这种要求,更知这句话必是挣扎了许久才从卢玉儿嘴里说出来的,心里挣扎了一下,转念想:不过是一个吻,铁星霜也不会知道,吻了便吻了吧。纳兰小七略一笑,凑过唇向卢玉儿颊上碰去,“玉儿,以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卢玉儿静好如梨花的面庞微微一转,却用朱唇迎了他的嘴唇。纳兰小七见那凉薄如花瓣的唇微微开启,美得令人心悸,双唇相接,奇异的馨香涌入鼻中。纳兰小七脑子里微有些胡涂,仿佛给扔到了黑沉的水里,他突然悚然一惊,喝道:“这香……”声音出口才发觉低得几不可闻,身体软得几乎坐不住,似是靠在了什么人身上。他努力睁大眼睛,卢玉儿的眼睛冷得如冰,热得如火,似一把烧红的利刃扎在他脸上。
“有件事没有告诉你,”卢玉儿的声音仿佛隔得很远,“我认了温方如作义父,今天是我成亲的日子。”
“我要恭喜你吗?”纳兰小七虚弱地笑了笑,心底的惊惧不安一层层上涌。
“新郎官儿——”卢玉儿顿了顿,她的眉眼在纳兰小七渐渐模糊,声音却还清晰,“是你纳兰小七。”
“我不娶你,我要……要回家……”纳兰小七笑了笑。
卢玉儿轻轻一笑,手指掠过纳兰小七英挺的面庞,“这一次你可走不掉了。”
桃花劫三 逼婚
“他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范的。”温方如的眼光沉稳如石,笑得有些无可奈何,“终生大事你可要想清楚,离了他,好男人多的是。”
“没法子,我喜欢的偏偏是他。我既然走了这步棋,自然有办法逼他就犯。”卢玉儿端坐在镜子前。一身素衣换成了大红的喜服,头上的凤冠镶了数十颗明珠,映着翠饰金玉,烛光下满目都是耀眼的光华,镜中那张脸却是白得吓人,一双黑漆的眸子黑得看不见底。
“他喜欢的是男人。”
“那又怎样,”卢玉儿手指一紧,白玉的梳子断为两截,“我得不到的谁也得不到,就算毁了我也不给别人!”
她突的起身扑到温方如膝下,双肩颤抖,声音哽咽:“救我,义父,救我!我要做他的妻子,哪怕只有一日!”
“然后呢?”
“……”卢玉儿抖得更厉害,半晌惨然一笑,“没有然后了,义父……他的性格坏极了,没有女人能系住他……是我命不好。义父教我放长线,可我这线才放了一半他就上了别人的钩子了……这是我的命……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做不了他心里那个人,我也要做他的妻子,他最后一个女人。”
“你……要杀了他?”温方如眼中有叹息之色。
卢玉儿眼帘一抬,语气坚决:“他是我的,义父,他只能是我的!”
***
短短十天,卢玉儿和纳兰小七成婚的喜柬撒遍江湖,几乎每个武林世家和大门大派都收到了赴宴的邀请。
纳兰小七的家既不是武林世家也不是大门大派,但也收到了一封喜柬。喜柬上端端正正地写着纳兰小七和卢玉儿的生辰八字。
铁星霜将那喜柬上上下下看了三遍。
珑儿以为铁星霜要大怒或是伤心,可铁星霜却笑了,他抖了抖做工考究的喜柬说:“这可是奇了,你猜是你家少爷邀我去参加他们的婚礼,还是那位卢小姐想我要去?”
珑儿脸都白了,抓住铁星霜的袖子结结巴巴说:“公子,你别急,你可千万别急。这里面一定有原因,少爷是去救人的,怎么会和别人成亲?”
铁星霜嗯了一声说:“珑儿,你见过卢小姐吗?”
珑儿说:“别人都说她好看,不过,我看她没有公子你好看。”忽然想起铁星霜最讨厌别人说品评他容貌,不禁吐了吐舌头,“公子,我没别的意思。”
铁星霜没有理会她,出神地喃喃:“温方如……卢玉儿……有意思。”
珑儿猜不透铁星霜心思,正急,忽听铁星霜道,“也罢,咱们走一趟吧,看看这几个在玩什么把戏。”
“不行,”珑儿大吃一惊,“少爷临走时吩咐了,不管他在外面出什么事都不许你轻举妄动。他说不管怎么着,他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找咱们的。”
“这一回可难了,”铁星霜摇头,“温方如,卢家、燕家……这一大堆关系可是难料理得很,他救了人不赶快抽身,倒去成什么婚,不是昏了头就是身不由己。”
“少爷被人抓住了?”珑儿惊问。
铁星霜道:“我也不知道,去看看吧。”
珑儿记挂着纳兰小七的吩咐,又担心纳兰小七的安危,犹豫良久,也只得照铁星霜说的办。珑儿是个美人胚子,铁星霜相貌也过于俊美,略一合计,两人易了容,弄了两套平常的衣物带了个小小的包裹出门了。
珑儿身上有武功,一路上还不觉得怎样,铁星霜却格外觉得辛苦。但他性格坚忍,也不说什么,只是拼命赶路,好不容易赶在喜柬标的日子里赶到保宁府。进了城才知道,卢燕两家的人早已把温方如的府第围得水泄不通。
两人进了家客栈,在前面饭铺里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中午时分,正是吃饭时候,大堂中坐了许多人,其中多有带刀拿剑的江湖人士。
小二正给铁星霜与珑儿这边正布菜,那边就嚷嚷开了,“小二!上菜!饿死老子了,跑坏了两匹马来赶这场热闹,奶奶的,累死老子了!”
那是个身材魅梧的大汉,他旁边一个面孔微黑的年轻人拍了拍他肩,道:“小声点儿,什么叫看热闹,给卢燕两家的人听见了,还有你命在吗?”
那大汉嘿的笑了笑,心虚地四下一望,说:“怕什么,卢燕两家好了不起吗?他们家的女人闹了笑话出来,怪得了谁。”
他话里豪迈,转头四望的动作已泄了心里的惧意。放了两句场面话出来,便在一条凳子上坐了,说话也收敛许多。
那两人落座的地方正在铁星霜和珑儿旁边一桌,他们的话铁星霜听得一听二楚。
那大汉是个多嘴的人,得意洋洋地向那面孔微黑的年轻人炫耀江湖见闻:“银枪侯势力大得很,不单在江湖上子弟众多、朋辈如林,在官道儿上也结交着贵人,但这卢燕两家也是了不得的武林世家,强强相遇,谁胜谁败还真不好说。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今儿这事儿着实是热闹。就算把这些抛开,单是‘风流大盗劫色长沙府,世家贵女下嫁保宁城’这一桩风流韵事就能流传千古。”
那面孔微黑的年轻人道:“这银枪侯何以会趟这趟浑水,着实是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姓刘的大汉撇了撇嘴,“卢八小姐的母亲并非正室所出,却是一名妾室,那妾室与银枪侯有一段渊源,从前还看不明白,如今这么着,我瞧着这卢八小姐多半是温方如这老东西的种……”
他的话未能说话,喉间突然格格两声,垂头倒在桌子上,血水自浓密的头发底下溢出来。
那面孔微黑的年轻人一惊而起。
铺中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没一个人像是出手的人。
是卢家的人,还是燕家的人?对方杀了老刘,会不会杀他这旁听的?年轻人脸上神色变了几变,抛下一锭银子急急忙忙逃走。
铁星霜内功虽失,那一份敏锐的洞察力却在。他眼光虚空,若有意若无意,似是没注意什么,却将刚才的一切都收在眼里。
杀人的是另一张窗子下坐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也不算十分年轻,但衣饰简洁,容貌清爽,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他看上去像个读书人,神情儒雅安静。但就在刚才,他只是略动了动手指便将一粒花生豆弹指射进了那刘姓大汉的咽喉里。
那一份指力铁星霜自信若是从前自己也能做到,却不会似他这般用得轻松自在。
那人异常敏锐,被铁星霜打量了一眼便将眼光射往这边,铁星霜不动声色地收拾了眼光低头吃菜,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