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异常敏锐,被铁星霜打量了一眼便将眼光射往这边,铁星霜不动声色地收拾了眼光低头吃菜,那人打量片刻一无所获,只好无奈放弃。
待那人走后,珑儿轻声说:“那人的武功高得很。”
铁星霜点了点头,“那是卢家的玉犀指,你见到他一定要记得避开。”
“卢家的人?”珑儿吃了一惊。
铁星霜递过去一个眼光,将两根手指摇了摇。珑儿机敏,连忙收声。
竹杖敲在地面上发出笃笃的声音。一名盲眼老者停在铁星霜面前,举起的铜盘里稀落地散着几个铜板。
“哪来的臭要饭?出去出去!”小二过来驱赶。
铁星霜抬手止了小二,摸出几个铜板放进肮脏的铜盘里。
盲眼老者刻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摸索着抓住铁星霜手说:“八十一……第八十一个……”
珑儿见他的手脏得很,忙取了根筷子敲他,“乱抓什么?放手!”
珑儿手劲不小,老者痛得咧了咧嘴,却将铁星霜的手抓得更紧了,一面捏一面说:“这骨象……这骨象清奇,根基却薄,不是福寿之象。”
珑儿怒道:“胡扯八道!”
铁星霜眉峰微挑,抽了手又往盲眼老者铜盘里放了数枚铜板:“多谢,请便。”
“小公子,你当下便有大难……大难啊……” 老人手抖得如风中飞叶,“不但你身边最重要的人有性命之忧,就连你也是凶险万分。”
铁星霜身边最重要的人除了纳兰小七还会有谁?珑儿记起纳兰小七曾说过江湖上有一家被称为摸骨世家的人,摸人手骨便能知其祸福,又听他说得有板有眼,便信了七分,问:“这大难能解吗?”
盲眼老者摇头喃喃:“祸福天注定,要看各人的造化,小公子须记住一句话:眼前有路须抽手,莫待无路空回头。”
“笃笃”的杖节敲地声出了门,消失在人流里。
珑儿将那句“眼前有路须抽手,莫待无路空回头”念了几遍,参不透里面的玄机,朝铁星霜望去。铁星霜易过容,脸上少有表情,一双眼睛平静深沉,却看不出变化来。
珑儿没有什么江湖经验,凡事都无主见,便问:“公子,咱们这下怎么做?”
铁星霜道:“也没有什么可想的。今日就是喜柬上成亲的日子,咱们买些祝贺的仪物过去,看一看再说。”
两人结了帐,问了道路向银枪侯府走去。
路上多有带刀使剑的江湖人,铁星霜眼光锐利,一眼即知其中看热闹的有之,混水摸鱼者有之,一心来寻晦气的有之。
这里面也只有自己与别人不同吧?
别人的动机千千万万,他却只有一个心思:把纳兰小七找回来。
阳光毒辣,晒得他眼花。张灯结彩的银枪侯府落入眼中,那一片红刺得人眼疼,铁星霜以手遮额向前方眺望,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纳兰,你此时……可好?
***
纳兰小七此时一点也不好。
他躺在床上,全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分力气来。
卢玉儿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将另一件大红的喜服展开纳兰小七他看,柔声问:“好看不好看?”
那是一件新郎官穿的喜服,刚好和卢玉儿身上所穿的配成一套。虽然被人所制,纳兰小七却不愿失了风度。他笑了笑,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温柔:“天下再没有比你更配穿红的人了,好看得很。”
卢玉儿淡笑:“我问的是我手上这件。”
纳兰小七眨了眨眼睛,“也好看。要是这件衣服穿在真心喜欢你的男人身上,两情相悦,永结同心,那简直是世界上最完美不过的事。”
卢玉儿也眨了眨眼睛,悠悠笑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想,这男人又帅又跩,我且狠狠作弄他一下,看他还跩不跩。”
“好像我被你作弄得不那么跩了。”
“也让我吃了苦头。”
“其实,”纳兰小七轻笑,“你吃苦头时候的样子很可爱。”
“你不太跩的时候也很可爱,”卢玉儿微笑着俯下身子凝视纳兰小七的眼,轻轻摇了摇头,“我当时想,这人在水牢里挨了三天三夜该蔫了吧,可一打开水牢,竟看到你在笑……不跩么……我可觉得你跩得很……后来我就想,这个男人这么跩,我干脆嫁给他,作弄他一辈子,看他还笑不笑得出……”
纳兰小七不提防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无言以对。
卢玉儿露出一丝凄凉笑意,低声道:“要是那个时候我不摆架子,你或许就遇不到他,或许就会娶了我吧?”
“过去的事了,”纳兰小七叹息,“你忘了吧。”
卢玉儿哼了一声,“要是能忘,我干嘛诱你来上当。”
沉默了一下,纳兰小七说:“玉儿,你知道我的。我没长性儿,喜欢胡闹,不值得什么人这么待我。”
“你对他,”卢玉儿微微沉吟,笑了笑,“也是没长性?”
知道她指的是谁,纳兰小七心里不由一沉。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老实说,他是有点儿怕卢玉儿的,这女子骨子里有一股偏执,能做出一切不可思议之事。落到她手里,他自己倒是不怕,却怕她在铁星霜身上打主意。
看清纳兰小七眼神的变化,卢玉儿的笑容不觉冷了下来。
杖节“笃笃”声由远而近,停在门外。
卢玉儿问纳兰小七:“你猜门外的是谁?”
纳兰小七摇头。
卢玉儿拍了拍手,那人便自门外走了进来。
那是一名盲眼老者,一身破旧的青色长衫,一手捧了面铜盘,一手拿着九节的竹杖。他麻木的神色里透出几分凄苦,朝着卢玉儿的方向拜了拜,低声道:“卢小姐嘱咐的事我已办好,你可以放了我儿子吧?”
卢玉儿淡淡道:“办成了?”
“办成了。”
“你是怎么办的?”
“我戴上小姐给我的抹了剧毒的薄皮手套,假借替他摸骨握住他的手。”
“他没有怀疑你?”
“我本来就是摸骨世家出身,被赶出来的这些年里浪荡江湖,以摸骨算命为生,这都是我的老本行,任他眼光再锋利,也绝对看不出什么。”
“这么说,他已经中毒了?”
“是。”
卢玉儿笑了,点头道:“好,你可以出去了。”
“我的儿子……”
“你办成了我的事,你的儿子当然会好好地回到你身边。”
杖节“笃笃”声由近而远,消失在门外。纳兰小七静静听着,脸色有些发白,却忍住什么也没有说。他已无须再说什么,也无须再问什么。卢玉儿默默看着纳兰小七,她也没有说什么。她也无须再多说什么。
半晌,纳兰小七说:“卢小姐,我娶你。”
这一声“卢小姐”已将卢玉儿远远推开。卢玉儿觉得这三个字如一把冰刀插进心里,她却只是笑,点头道:“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纳兰小七也笑:“你又美丽又聪明,我娶了你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卢玉儿凝视他良久。纳兰小七的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他有一张男子气的脸,削薄的唇和稍嫌挺秀的鼻子使他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冷酷,但当他笑起来时,仿佛冰雪都为之融化。
这样的笑容令人沉醉和迷恋。
当初,卢玉儿想,就是这笑容把我迷惑了吧?
她轻声说:“小七,我有件礼物送你——他会来参加咱们的大礼,我许你和他见一面,也许你和他说几句话……可是,你千万不要叫我失望。”
***
银枪侯温方如雄霸一方,当年给儿子办喜事银子花得流水似的,大办一个月,惊动了百里之内的百姓跑来看热闹。温方如收了卢玉儿做义女,替卢玉儿和纳兰小七办婚事,事情虽急,却是早有准备,比之给儿子办婚事并不逊色。再加上四方武林人士和剑拔弩张的卢燕两家,这场婚礼看起来也就格外显得有趣。
温方如将府前一整条长街搭了数百座凉棚招待来客,只有身份尊贵的客人才迎进府中。铁星霜和珑儿不是什么贵客,拿了喜柬进去虽容易,但这样一来身份就暴露了。铁星霜知道此行颇多凶险,不愿意珑儿掺和进来,借机与珑儿商量,由珑儿引开府前管事之人,他相机混进去。珑儿人虽机灵,却没什么阅历,听了铁星霜的话信以为真,只得答应。
铁星霜易容后面目平淡,清冽的气质却遮掩不住,来时又换了华贵衣饰,颇有翩翩佳公子的气度。珑儿在那边纠缠,他随在一名正往府中走去的公子后面。温府管事分派人手去对付珑儿,这边就有些照顾不到,见铁星霜气质不凡,跟在他们家贵客身后,就没有多理会。
铁星霜跟着那年轻公子入了府便要走开,那人却突然回身一把抓住他手腕。铁星霜武功虽废,要躲开他这一抓原来没什么问题,但身在险地,不敢轻举妄动,竟听凭那年轻公子抓了他手。
那年轻人穿了一身宝蓝衣衫,腰带上镶了一块白脂美玉,腰侧悬一条镶宝的长剑,衬得体态修长优雅,英气十足。
铁星霜冷冷打量他,道:“放手。”
“你也是来吃白食,我也是来吃白食,咱们恰好凑一对,这不是好的很吗?”年轻人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铁星霜刚才听到温府管事称呼他是玉公子。江湖上姓玉的只有江西落花谷玉田山庄,玉氏夫妇膝下一子名唤玉生烟,是江湖上有名的翩翩佳公子。此刻听他自称是来吃白食,铁星霜猜不透他用意,淡淡一笑道:“玉公子过谦了。”
那年轻人微笑:“真的玉公子被我绑起来扔在了五福客栈里。”
铁星霜哦了一声,淡淡道:“那兄台可要小心,真的玉公子挣脱了绳子跑来,你可就惨了。”
那年轻人还待说什么,里面突然热闹起来。
铁星霜被人流拥着往里走去。温方如性奢而豪阔,府中到处是飞檐画角,各处挂满彩锦扎的花球花束,一眼望去只觉绮艳满眼,泼天的富贵喜气扑面而来。
铁星霜随着人流进了待客的茶厅,几个江湖人正在那里喝茶聊天。
其中一人小声道:“这纳兰小七武功高,名气响,却是个大盗,卢家小姐这朵鲜花可是……可是……嘿嘿……”
“话不能这么说,”旁边一人道,“是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