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答,几秒钟后,琴声响起来,是她熟悉的旋律,从前的旋律,熟到骨子里的悠扬而悲伤的旋律,在这个陌生的破旧的地铁站里,别人的地铁站里,听上去惊心动魄。长头发的小伙子拉完了前奏,突然放声唱起来:“天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当我离开她的时候,好像那哈密瓜断了瓜秧。
白杨树下住着我心上的姑娘,当我和她告别后,好像那都它尔,闲挂在墙上。
瓜秧断了,哈密瓜依然香甜,琴师回来,都它尔还会再响,当我永别了战友的时候,好像那雪崩飞滚万丈。
啊,亲爱的战友,我再不能看到你雄伟的身影,可爱的脸庞——”车来了。她踏上了列车,泪流满面。永别了,世界,永别了,她爱了一生的人。
尾声:让我抱抱你
尾声:让我抱抱你
初冬,北京,有一个新书发布会。这样的发布会,这样的活动,在这个一千万人口的大都市里,就像有人打了一个喷嚏一样习以为常。
发布会后,有一个酒会。到了许多人,相干的不相干的,男男女女,真的和冒牌的艺术家、学者、商人还有市侩,其中还掺杂了不少老外,老外努力说中文,中国人努力说英语,十分热闹。
在这一群人里我们看到了一个熟面孔,米小米。不止她一个,还有一个我们认识的人,对了,是杰米。杰米晒黑了一些,看上去比七个月前有了点棱角,不那么像一个大众的“底笛”了。不过他打扮得仍然很随意,宽松的大毛衣,牛仔裤,在有暖气的房间里热得直冒汗。米小米刚刚端起一只郁金香式的红酒杯,他默不作声地夺下来,塞给她一杯鲜榨的胡萝卜汁。
米小米似乎没什么改变,清瘦而妖冶,这正是这个女人身上最具吸引力的地方,贞洁的肤色,鲜艳性感的大嘴,使她的脸魅力独具。只有我们知道她改变了许多,她的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死里逃生的变化。那变化其实沉淀在了她的眼睛里,假如你仔细注视,你会发现她的眼睛颜色变深了,就像秋天的湖水。
她端着她的胡萝卜汁,一路和熟人打着招呼。在这样的场合总是能碰到那些差不多的面孔,这些面孔常常让人混淆这个会和那个会的区别。终于她来在了一个男人面前,这才是今天的主角呢,新书的主人。可现在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倒显得有些形影相吊。
“你好。”米小米对他说。
“你好。”他礼貌地回答。
“祝贺你啊。”
“谢谢。”
这个“谢谢”,不是出自他的口中,而是从旁边一个人的嘴里说出的。是一个女人,非常年轻,短发,披着这个季节最流行的毛皮蝴蝶结披肩,是LV的新款,眼睛又大又深,看上去像一个混血儿,也许就是。她手里端着酒杯,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来。
“我太太。”他礼貌地向米小米做着介绍。
“我已经知道了。”米小米回答。
她几乎是敌意地注视着那个年轻的太太,那个极其醒目的活力四射的女人,向她举了举杯子。然后,她转过脸,望着这个太太的丈夫,这个男人。他仍然称得上是英俊的,而且,风度翩翩,沧桑的脸上有一种让女人醉心和心疼的温柔。她对他笑笑,说道:
“能提一个要求吗?”
“什么?”他问。
她把手中的酒杯,往旁边的窗台上,随手一搁。然后,她仰起了她的脸,脸上的神情罕见的严肃——
“我能拥抱你吗?”她说,“让我抱你一下。”
他很意外,很惊愕,他旁边华丽的小太太,也惊愕了。这要求,如果在法国,也许不算什么,可这是在北京,可这是一个陌生人!但是他被她的严肃震慑住了,他觉得这要求既神秘又……咄咄逼人。
“当然。”他迟疑地、谨慎地回答。
她跨前一步,抱住了他,很紧,她紧紧紧紧给了他长久的一个拥抱,就是木头也能感觉到她身体中汹涌的甚至是可怕的激情。他不由自主也抱紧了她,奇怪地感觉到了一种感动。许久,她伏在他肩头清晰地、重若千钧地说了一句:
“这不是为我,这是为了——潘红霞。”
这个名字让他一震。
她松开了他,转身走了。她穿过人群慢慢走出去,走出这个灯红酒绿的浮华世界。她泪流满面,她一点也不掩饰她的泪水和悲伤。那天,有许多人都目睹了一个女人怎样流着眼泪骄傲地走出了华美的酒店。她来到了北方朴素的天空下面,一朵罕见的红云飘过头顶,然后,她听到了她朋友的声音,那个声音安静地说:
爱永远是一个人的事,和被爱者无关。
当刘思扬匆匆忙忙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