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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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盛开-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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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那里,等待天黑。然后,她在黑暗中沿着昨夜的路走回去。当她一下子看到灯光,看到灯光像朵大菊花被黑夜芬芳地托举出来的时候,她哭了。她想,你真不幸啊,潘红霞。 
她希望他们仍旧像陌生人一样,不说话。可是不可能了。他们认识了。他总是友善地和她打招呼,“干什么去,潘红霞?”或者,“潘红霞,你看见那谁了吗?”潘红霞,潘红霞,他叫得那么流畅,没有一点阻碍,可是他用“那谁”来代替那个人所共知的名字——陈果。 
夏天到来了,现在学校四周非常美丽,青纱帐起来了,每一棵玉米怀里都揣上了玉米棒子,像一个个幸福的母亲怀抱着红头发的小婴儿。菜田里,各种蔬菜花开得十分绚烂。河水蒸腾着热气,夜晚,就是在校园里,似乎也能隐隐听到河边的蛙鸣。现在,晚饭后,就是最用功的学生,也喜欢走出校园到这欣喜的田野中来了,感受大自然沉静的欢腾。这天,潘红霞想一个人去河边走走,一出校门,就看见了他们,刘思扬和“那谁”,他们正站在那里说话。 
“嗨,潘红霞,”刘思扬看见了她,“是不是要去河边?” 
他们大概是要去河边吧?她想,她迟疑一下说:“不,我只在附近走走。” 
“天还早,一块儿去吧,正好有事要商量。”他这么说。 
有事要商量,是什么事?这当然是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他们就一起去河边了,三个人,走上了坝堰。天空非常静谧。夕阳还没有坠落,河水、草滩、树林,还有,掠过河面的鸟、草滩上晚归的羊,全都融入在令人心颤的金色之中。他们就站在那里,看夕阳西坠的美景。 
“不是有事要说吗?”“那谁”第一个说话了,她不喜欢有人和他们一起分享这心心相印的静谧,“蚊子马上要出来了,已经出来了,”她“啪”地拍了一下赤裸的胳膊,打死一只蚊子,“是这么回事,我们——”她说“我们”,是一种强调,“我们想成立一个文学社。” 
“文学社?” 
“对,”刘思扬说话了,他不满意“那谁”傲慢的语气,“潘红霞,你愿不愿意也做一个发起人?” 
“我?”她大吃一惊。 
“你,我,她,再联络几个同学,大家一块儿发起。”刘思扬回答。 
后来,那一晚,潘红霞,还有“那谁”,陈果,始终很沉默,只有刘思扬一个人,高谈阔论。晚自习后,一块儿回寝室的路上,陈果忽然问潘红霞: 
“你们好像很熟啊。” 
她没有提那个名字,她,潘红霞,也没有装糊涂,她坦白地,非常坦白地望着陈果的眼睛,回答说: 
“不,一点儿也不熟。” 
她没有撒谎,他不是她的熟人,永远也不是。不是千百个熟人中的某一个,和你的生活一辈子也不发生深刻的关系。他不是那样的“熟人”,要是那样她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现在,他们经常地在一起了。因为“红钟”社,因为小说诗歌。他们的话题,不再仅仅是“潘红霞你看见那谁了吗?”他正在和她“熟”起来,像和社里的其他同学一样。她几乎是绝望地抗拒着这“熟”,那是他不知道的。他觉得这女同学人很不错,善良、聪明,有着小地方人的多愁善感和纯洁,读过不少书,辫子梳得别具一格。“是个好姑娘。”他置身事外地这么想,就像所有那些美好却与己无关的事物一样,非常愉快。 
而他在热恋,这是一个公认的事实。他们很般配啊,大家想,一对寂寞的“大龄男女”,终于有归宿了。久而久之,热恋中的情人,变成了大家派给他们的角色。午休时间,他和陈果,躲在教室里说话,若这时有人进来,拿东西,或者,想赶一门作业,一看他们俩,“哦——”一声,马上退出去。谁会那么不近人情地打扰人家呢?除非,特别特别没有眼色的人。当然,这样的人不是没有,比如,小玲珑,小玲珑才不管那么多,她大摇大摆走进来,看见他们,就说:“咦?你们也在呀?你们不午睡?”非常无辜的样子,然后,坐下来,襟怀坦白地干自己的事。   
水声浩大的夜晚(4)   
要是有人说她:“你怎么这么没眼色呀?”她就会很冤枉地喊起来,说:“我是心底无私天地宽呀。”这么一说,倒好像,人人都心怀鬼胎似的。 
可谁又能拿小玲珑有什么办法?一个班里,她年纪最小,十九岁,是唯一一个应届毕业生,比班里最大的老大哥老余,老高三的,整整小一轮,十二岁,比刘思扬陈果们,小十一岁。人又伶俐可爱,长得又漂亮,小下巴翘着,是全班的宠儿,你说,她就是存心捣个小乱,你又能拿她怎么办呢?何况她又是真的没心没肺。 
小玲珑当然只是个绰号,她原本姓一个很有气势的姓:呼延,呼延小玲,可是“呼延”这姓太不适合她了,人们一叫“呼延”,马上想到的就是一个古代的将领,武士,人高马大,满脸络腮胡子,可她身高还不足一米六○,皮肤白得像雪,和“呼延”简直风马牛不相及。于是,大家都叫她“小玲珑”,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叫出来的,反正,叫成了正果。 
小玲珑天真烂漫,坚决不遵守约定俗成的一切规则。只有她,敢随心所欲开任何人的玩笑,口无遮拦。这“任何人”中当然包括刘思扬,可这本来是属于陈果的特权啊。小玲珑哪管这一套?她当众嘲笑刘思扬说话的腔调,她说:“刘思扬,你哪怕就是说‘我要上厕所’,别人听着也像是在朗诵。”人们都笑了,可不就是这么回事?陈果有些恼火,她等别人笑过后,说道:“这有什么?这是宣叙调。”宣叙调把小玲珑震住了 ,她不知道“宣叙调”是什么东西,可她知道那一定是个高级的玩意儿,陈果嘴里说出来的嘛。但是后来她知道了,后来有一天,电视里恰巧转播中央某个歌剧院刚刚排演的歌剧《茶花女》,她坐在亲戚家里一台九寸的黑白电视机前从头到尾看完了它,然后,冷酷地一笑:现在她终于知道“宣叙调”了。 
那天回到寝室,她站在门前敲门,一边模仿着美声的发声,唱道,“给我开开门——”门开了,是陈果,惊讶地看着她,她又模仿着美声的声音,唱道,“谢谢你,谁和我去打开水——”一屋子的人,莫名其妙地,笑成一团,“小玲珑你吃错药了?”人们冲她喊,她不理,只管继续唱她的美声,见什么唱什么,“谁用了我的脸盆——”有人捂住了耳朵,说:“小玲珑你再唱我们就把你扔出去了!”她这才住了口,一本正经望着大家,说: 
“别惹我,惹急了,我让你们统统去听歌剧——听宣、叙、调!” 
第二天早晨,在教室里,小玲珑经过刘思扬身边的时候,站住了,悲悯地看着他,半晌,说道: 
“你真不幸啊。” 
他莫名其妙,摸摸自己的脸,笑着问她: 
“慈悲的姐妹,我怎么不幸了?” 
她意味深长地笑着,飘然而去:小玲珑不负责解释。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可又有谁拿小玲珑的话当真?刘思扬身后的老大哥,他们的老余,余得海,冲着她的背影大声说道:“哟,小玲珑得仙悟道了?”大家哄然一笑。是啊是啊,得仙悟道了,要普度众生了。教室里笑声朗朗——小玲珑永远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快乐。 
潘红霞转过脸去。 
她转过脸去,望向窗外,外面,是平坦的、洒满阳光的操场,体育系的学生们正在训练。一个年轻的女人,她认出那是胸部高耸的女体育老师,人家都叫她“挺拔”,二十年后人们会称这样的女人“大波”。“挺拔”或者“大波”穿一身红运动衣,正在舞剑,潇洒极了。她手中的长剑被阳光照透了,雪亮的剑光,嗖嗖嗖地,在空中搅起美丽的杀气。对了,潘红霞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从昨晚,到今天,她看见了刀光剑影。 
可怕的小玲珑。 
她感到心惊。 
在最炎热的日子里,一个学期临近尾声。复习,然后是期终考试,左一门,右一门,一门一门考下来,就是幸福的假期。多少年来第一个暑假来到了。外地的同学纷纷离校,刘思扬和陈果也要回北京了。他们当然是乘同一列火车。临行前,刘思扬到寝室来帮陈果拎旅行袋,那旅行袋很沉重,里面装了十几瓶“老陈醋”,是这城市最著名的土特产。除了潘红霞,寝室里其他人都走光了,刘思扬快活地向潘红霞告别, 
“潘红霞,祝假期愉快!” 
她送他们到楼门口,老余和班里另外两个男生,准备骑自行车带他们去火车站。他们一大群闹闹吵吵咣咣当当出发了,一点儿也没有离别的伤感。他们归心似箭地朝他们亲爱的北京飞奔而去,朝他们愉快的假期飞奔而去。“潘红霞祝假期愉快!”那是他们对自己的祝愿,与潘红霞无关。 
她不愉快。 
一天一天地,在家里,无所事事。她好像不习惯“在家”了,弟弟也放了假,从酷热的火炉武汉回到了家里。弟弟和她同一年考取了大学——长江边上的武汉大学,别提母亲有多骄傲了。这清贫的家里一下子出了两个大学生啊。就连结了婚的姐姐随后也考取了“电大”。她发现她母亲说话的嗓门一下子变高了,又高又尖,似乎,回到了少女时代,让她感到陌生。 
家里很喧哗。搬了新房,是两居半的那种单元房,狭长的过道,小小的门厅。永远有人来找弟弟,都是他高中的同学,如今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大学校园,假期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她常常下厨为他们做饭,那是她愿意做的事。她愿意用一块肉一条鱼一堆青菜还有酱油味精花椒大料生葱熟蒜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把她的一天填满。她不快乐,谁都看出了这一点,一天晚上,弟弟送走了他的朋友,推门走进了她小小的那间蜗居。   
水声浩大的夜晚(5)   
“二姐,”弟弟很亲热很体贴地叫她,他很少叫她姐姐,总是直呼其名,“二姐,你是不是失恋了?” 
她大吃一惊。 
她否认,说,瞎说,没有的事。可是弟弟不相信。弟弟说,二姐你是最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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