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漾想一下,道:“我的医案向来由项太医掌管,别的太医恐怕不熟悉。你还是去太医院等着罢,务必等到项太医回来。”
梧桐遵命离去。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含漾不由觉得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强笑道:“九龙夺嫡的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我们得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若不是早知道结局,否则打死我也不相信笑到最后的竟然是四阿哥。”
天一点头,“康熙生那么多儿子,又都培养得不错,选起继承人来就跟好男儿选秀差不多,连我都为他头痛。粗粗算一下,五阿哥、七阿哥、十二阿哥还有十四阿哥以下的小朋友们肯定没戏,剩下来大阿哥缺点脑子,十阿哥连康熙自己都说是才智平庸,所以能当皇帝的也没几个了。”
“三阿哥也要排除,虽然能文能武,但是看上去总缺点天子的霸气。九阿哥也不行,他最大的优势是善于交际,但同八阿哥一比,明显是小巫见大巫。”
凌雁亦道:“还有太子爷,我知道他有才,可惜是个双性恋,而且索额图一倒,外戚势力相当不稳固,太子的位子也是做不了多久的。现在只剩下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含漾,如果换作你,你会选谁?”
含漾沉吟:“很难选,每个人都有些致命伤。”
凌雁白她一眼,“好选的话康熙早就选出来了,怎么可能有后面那么多事?”
“我第一个排除老八,虽然他很能干、很得宠、连长得都是最好的,但母亲太低贱,大清绝对不能容忍有这样出身的皇太后。”
“可是德妃也不过是个宫女出身的镶蓝旗包衣奴才。”
“那不一样,下五旗没有关系,儿子当了皇帝,大可全族抬入上三旗,当年康熙也是这么做的,所以现在佟佳氏才如此风光。”
“既然德妃可以抬旗,那卫氏同样可以脱罪籍。而且根据天一听来的消息,大家好像都很看重八阿哥,包括你们钮钴禄氏。”
“这是自然的,索额图和太子已经是众矢之的,明珠罢相后,这场争斗就愈演愈烈了。不仅仅钮钴禄氏,连佟佳氏和一些德高望重的王爷都在寻找一个可以与太子抗衡的阿哥来争夺储位。”含漾收起嘴角的笑容,换上一副凝重的神情,“可惜他们全选错人了,相比起来,十三阿哥将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启源说,他们之所以选八阿哥是因为母家地位低贱,比较容易控制,而且八阿哥确实很能干,又得宠,人际关系也搞得好,同许多大臣都有来往。而十三阿哥现在还太小,虽然受康熙喜爱,但总是一个缺陷。”
“可惜他们都忘了康熙也有底线,他决不会容忍卫氏有成为皇太后的可能。你应该记得,这个女人让他乏味。”
凌雁睁大眼。是啊,她怎么就忘了呢?卫氏当年凭借美貌赢得康熙宠爱,但不待产下八阿哥便失了宠,大家背地里都有些幸灾乐祸。她是少见的美貌女子,却因出身低下,不免带些寒酸气,为人又局促懦弱,才惹得康熙不耐。
“含漾,如果一定要你嫁给一个阿哥,你会选谁?”
含漾回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含雁,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十三阿哥。”
“为什么?”含雁有些意外。
“因为二月河把他写得太好了,一个有些嚣张的小子,意气风发,敢做敢当,虽然有缺点,更体现他的真实感。而且据我的观察,十三阿哥同小说里还真是蛮像的,男人就该是这个样子,怪不得康熙宠爱他。”
“他适不适合当皇帝?”
含漾笑了,“他什么都好,就是‘不适合’。”
“不适合?”
“对,十三阿哥文武双全,在一众兄弟里是很突出的,母家虽然不怎么显赫,也属中上,他唯一的弱点,就是没有皇帝的气质。”
“跟三阿哥一样?”
“可以这么说,但他们完全是两种气质。三阿哥是温吞水,很好,但没有锋芒毕露的感觉;十三阿哥正相反,他最大特点就是意气飞扬,所以相应缺乏某种孤绝的气质。要知道,皇帝这个职业,是最最寂寞的。”
十三阿哥不是可以耐得住寂寞的人。盛世之主,往往孤绝。就连乾隆,看上去很风流、很爱玩,但仔细想想,从没听说过他有朋友。他总是一个人,虽然到处留情,却没有一桩是友情。因为寂寞,所以将很大一部分的感情放在和坤身上,放纵他的贪欲。只是因为寂寞。
十三阿哥不是这样的人,他太讲义气,太感情用事,不是可以坐在高高皇位上俯视众生的人。含漾还记得在小说里,邬思道劝诫了雍正两个字:慎独。雍正做得到,但十三阿哥不行。他或许可以“慎”,却绝不能“独”。
可怜的胤祥,注定是当不上皇帝的命。但是换一种思维角度,这或许也是一种幸运,使得他从一众阿哥中脱颖而出,像流星一般,虽然不免陨落的命运,可那一时的光辉,无人堪比。
“那么四阿哥和十四阿哥有什么缺点?我觉得德妃运气真的很好,活下来的两个儿子竟然都是皇帝候选人。”
“四阿哥脾气不够好,你还记得他以前责打下人的事么?如果他有八阿哥一般的宽厚就好了,在大臣里会很有人气。不过冷酷大概是他的特色吧。其实我也没觉得他有太出众的地方,可能是因为预知历史,纯粹马后炮,才把他列在候选人名单里。不过说实话,有些时候他看人的眼神,感觉真的是……好有帝王气势。唉,会不会做人可以慢慢培养,相对来说这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才更加重要。你看十三阿哥,就吃亏在这一点上。至于十四阿哥么,年纪还太小,我看不出来有什么长人之处,不过听说他骑射不错,也对兵法很有兴趣。”
“小说里好像说过他最后出去打仗,错过了回来抢皇位的机会,又被年羹尧截了粮草。”天一故意对凌雁挤挤眼睛。
凌雁的视网膜自动屏蔽此类表情,刚考虑着说些什么,外头适时传来项启源的请安声。
含漾忙延了他进来,项太医再次点头哈腰:“有劳娘娘久候,微臣罪该万死。”
“项太医不必自责,还是快快问诊罢。”凌雁听不惯这些场面上的罪来罪去,不耐烦地插嘴道。
“嗻,格格稍候。”
项启源先是按了脉,再细细询问过症状,斟酌着道:“娘娘头痛的成因是思虑过重,心忧所以气促,除了服用镇定心神的药物外,最重要是心平气和,避免大喜大悲,少思少虑。”
他意味深长地看含漾一眼,相信信息已经安全抵达。
拾肆
燥热的六月,窗外艳阳似火、蝉鸣声声,淑涵刚迷迷糊糊地睡去又被吵醒,随手一抹肩颈处,发觉已出了一身的汗。
一旁打扇的丫鬟忙取了帕子为她擦汗,淑涵歇口气,索性放弃午睡的打算,准备好好洗个澡。
丫鬟出去叫人打水,恰恰遇上卢氏和抱着静雯的奶妈过来,扬声叫住她:“你主子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卢氏在府中虽不受宠,却一向以泼辣闻名,丫鬟不敢怠慢,忙答道:“回二夫人的话,主子刚午觉起来,在房里歇息。”
卢氏听了笑道:“真个是巧了,我刚想去瞧瞧她呢。”说罢款摆腰肢,扬长而去。
丫鬟看着她妖娆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去通报夫人为好。
单薄的衫子被汗水黏湿,紧贴在肌肤上,淑涵皱皱眉,从床上慢慢下来。六七个月的身孕,她的身形已分外臃肿,肚子挺得老高,腿脚也有些肿胀。
半阖的门被推开,淑涵抬起眼,意外看到卢氏走了进来。
“哎哟,妹妹小心,怎么不让奴才伺候?”卢氏咋呼着过来扶她。
淑涵礼貌地笑笑,待坐定了方道:“有劳姐姐。”
卢氏在她对面坐下,“姐妹之间何必见外,你现在身子不方便,凡事自然要多照应,况且近日爷不常在府里,就全靠我和你姐姐主持事务了。”
淑涵面有倦容,也不去接她的话,只是努力保持微笑。她委婉地垂下颈子,长长的睫毛在眼周投下一片淡淡阴影,卢氏看着她的脸,蓦然觉得这位向来朝气蓬勃的三夫人不知怎么竟憔悴起来。
卢氏迟疑了下,转而挥去心头奇怪的感觉,笑道:“今儿个是想带静雯过来让妹妹看看,妹妹快生产了,多亲近小孩儿也是好的。”
淑涵听她这样一说,神态间不禁热络几分,坐直身子道:“也有好几日没见到静雯,好生想念,难为姐姐有心了。”
卢氏冲奶娘使个颜色,后者心领神会地将手中的小姑娘抱到淑涵面前。
静雯已有两岁多,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显得特别伶俐,淑涵向来喜欢小孩,常逗她玩耍,有新奇事物也不忘送一份给她。静雯虽小,也懂得淑涵的宠爱,当下叫道:“姨娘!”
“静雯真乖!”淑涵凑上去亲她脸颊。
这当儿,孙氏恰恰赶了来。
淑涵看到跟在她身后的丫鬟,便已明了是怎么回事,皱了皱眉,却只道:“姐姐。”卢氏忙站起来让座,“姐姐快坐!今儿个可巧了,偏偏在妹妹这里全撞上了。”
孙氏笑道:“原没想到你也在这里,还真是巧。”
卢氏似乎没察觉她的话中有话,仍是满脸堆笑,“我正带了静雯来寻妹妹说说话,好给她解闷呢。”
孙氏好像这才注意到小孩子的存在,只淡淡道:“静雯也在么。”
卢氏忙对女儿道:“叫人呀!”
孙氏平日对静雯一向冷淡,小孩儿也知好歹,虽不喜这位正房太太,仍知道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于是规规矩矩叫人:“大娘。”
有孙氏在场,健谈的卢氏亦不免悻悻,随意闲话几句便告辞了。
淑涵这才不满地瞥了丫鬟一眼,嗔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碎嘴,遇上点小事就要劳动夫人大驾?”
孙氏打断她的训斥,“好了,是我吩咐她有事便来找我的。况且佩玲来者不善,你还是小心些好。”
淑涵皱起眉头,“姐姐何必妄加揣测,说得难听些,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是平日闲话几句,能发生什么事?”
孙氏被她这样一说,心下不快,良久方道:“你一向主意多,比我会看人,我索性以后不要管这些事,免得惹你不高兴。”
淑涵还待辩解几句,又怕越描越黑,左右斟酌着,最后仍只叹口气,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