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来他多年前就熟悉的医生戈尔,前往北戴河为张学良诊治。
朱光沐在天津滞留期间,恰好偶遇好友冯武樾,于是将张学良海边救人上岸遇雨,感受风寒一事,从头至尾告知冯武樾。冯武樾想起几天前妻子绮雪挂念的四妹寻找救命恩人一事,方才知道张学良生病与赵一荻有关。他又详细向朱光沐询问了被张学良搭救的少女情况,从朱光沐叙说的情况加以分折,冯武樾越加认定被张学良从大海深处救起的姑娘,很可能就是他的妻妹赵一荻。
赵一荻听了大姐从天津打来的电话,心里顿时百感交集。她万没想到世间之事,居然会如此巧合。当初她在天津避之如虎的奉系军阀,如今居然成了她大难不死的恩人。如此强烈的反差无论如何也让赵一荻难以接受。
多日来,她一直在北戴河的幢幢小楼前徘徊。赵一荻希望尽快找到那位不知名姓的恩人,当面对他的相救之恩表示谢意。可是尽管全家人费尽心思,却一直无法找到。可是当赵一荻获悉救她一命的人,竟是赫赫有名的奉军军团长张学良的时候,她多日来想见恩人的心情竟又变得迟疑不决起来。
一个晴朗的夏日上午,赵一荻问清张学良别墅的位置,她决定去拜见他。在莲蓬山的半山腰,她一人悄悄找到那幢红色瓦顶、雪白墙壁的英国式小洋楼。赵一荻在那幢建在临海山岩间的别致小楼前远远观望着,可是,她却迟疑着不敢接近它。
决非因为小楼前的绿荫里闪动着几位荷枪侍卫的身影,令她望而却步,而是赵一荻感到她与少帅之间迄今仍有着很大的心里障碍没有消除。尽管她是北洋宿臣赵庆华的四小姐,赵氏在北洋官场上也有一定地位。但是,她毕竟是位豆蔻年华的少女,让她直接迈进一位东北军中将的私人官邸,无论如何也难以做到。
就这样,她一直在张学良别墅门前徘徊了三四天。每次赵一荻都是鼓足很大的勇气而来,到头来又因心生怯意,不得不无功而返。回到海滨赵家那幢小楼后,她眼前又老是出现在画册上曾经见过的张学良身影。
就在赵一荻犹豫不决的时候,耳边就会响起大姐绮雪在电话里对她的鼓励:“四妹,张汉卿救你的时候连生命都舍弃了,难道让你到人家面前道一声谢,些许小事还做不到吗?”想到这里,赵一荻忽然感到自己的怯懦和无情,既然他救了我,我为什么不能去致谢呢?!
第三卷 秋第二章 夏日情结(3)
又是个酷热的上午。
北戴河那潮湿又略带有咸味的海风从敞开的纱窗吹进来,让多日不下海游泳的张学良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自从他在大海里救上赵一荻以后,他就患了重感冒。本来他想尽快返回河北保定去督军,然而由于沉疴在体,所以便一拖再拖,推迟了归期。幸好秘书朱光沐从天津为他请来德国名医戈尔到北戴河诊治,他的感冒很快好转起来。
今天上午,张学良久病初愈,他终于可以支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了。当他伫立在窗前,远望山脚下偌大一片金黄色的海滩时,他望见晴空下不时涌起雪白浪花的辽阔海面,情不自禁地吟出一首明代诗人王阳明的古诗《阁中坐雨》:
台下春云及寺门,
懒夫睡起正开轩。
烟芜涨野平堤绿,
江雨随风入夜喧。
道意萧疏惭岁月,
归心迢递忆乡园。
年来身迹如漂梗,
自笑迂凝欲手援。
“军团长,”忽然,房门悄悄推开了,朱光沐蹑足走进来,他对倚窗而立的张学良报告说:“有位客人求见,不知是否让她进来。”
“有客人?”张学良为之茫然,他自隐居在北戴河的大海之滨以来,几乎与外界隔断了音讯。即便在北戴河那些麟次栉比的高官别墅群里,一些景慕他的北洋要人们,也大多难以入其门。特别他大海遇雨生病后,更是谢绝所有闻讯赶来探病的官员,可是今天朱光沐本知他不想见客,为什么又进来通报?
朱光沐从张学良严肃的神情上观察出他的不悦,忙说:“是这样,求见的是位女孩。而且,她与军团长又有特殊的关系,所以,我不能不进来通报。”
张学良听了更加愕然:“和我有过特殊关系的女孩?朱秘书,你搞些什么名堂?我在北戴河连男客也不见,又怎么会有和我有特殊关系的女客呢?”
朱光沐说:“请军团长不要误会。我说的特殊关系,是因为那天大雨中您亲自救起过一位落水的姑娘。现在,那姑娘大难不死,人家主动到别墅来致谢的,她说……”
“哦?”张学良一拍额头,恍然地吁一口气:“我想起来了,那姑娘莫非真抢救过来了吗?”
朱光沐道:“不但抢救过来了,而且她多日来一直到处打听救命恩人的下落。她刚才对我说,她要进来向救她的恩人道声谢,不然的话她心中不安。她还说,见了您马上就会离开,她决不打扰您的时间。所以我才破例进来通报。”
张学良听了朱光沐通报的来历,站在楼窗前托腮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也好。你就代我见见那姑娘就是了,又何必一定让她见我呢?至于说那天谁救了她,当军人的不光能拿枪打人,当他见了可以挽救的生灵时,不论何人都会慨然相救的。不然的话,军人就成了屠夫。有什么值得面谢的?” 朱光沐见张学良向他挥了挥手,急忙上前进言:“军团长,您还是亲自见她的好。其实,早在半年前您就想见她了,这次她不请自来,又怎可以拒之门外呢?”
张学良愕然:“你说什么?半年前我就想见她,这不是岂有此理吗?半年前我还在天津,哪有时间到北戴河来?”
朱光沐笑笑:“军团长贵人多忘事。今年春天,您不是在天津利德顺大饭店,为这个姑娘举办过一次舞会吗?”
张学良黯淡的大眼睛豁然一亮:“这么说,那天在大海里被我救上来的姑娘,就是冯武樾的妻妹?如果真有那么巧的事,可就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古语了!”张学良精神一振,他马上将睡袍脱掉,然后换上一件笔挺的灰色红领章军服,站在床前那片灿烂的阳光里,又对着一架落地衣镜认真地照了一照,忽然对着呆立门旁的朱光沐吩咐道:“朱光沐,你还在那里愣着做甚?还不快快请客人到客厅去?”朱光沐这才应诺了一声,忙不迭地跑出门去。
一片绚丽的光影从大纱窗投映进客厅。
阳光映亮了赵一荻多日来为寻觅不到恩人而略显憔悴的脸孔。姑娘满月般的花容明显的消瘦了。她今天到张学良的别墅里来,事前并没有刻意扮妆,她只是坦然地前来谢恩而已。赵一荻越是这么随随便便,越是这么平平淡淡,越让人感受那天生丽质的纯真之美。
赵一荻穿一件雪白的旗袍,白底旗袍上浅浅的绣着几朵蓝色小花,那是她最喜欢的幽兰。脚上穿一双黑亮的高跟皮鞋。正是由于这黑白分明的淡妆,才将她那本来清丽娇柔的气质,活脱脱地显露无余。特别是她纤细的腰肢,浑圆的丰臀和旗袍里若隐若现的双乳,都显现出青春少女的成熟。她脸腮上略施粉黛,弯弯柳眉下有一双脉脉含情的大眼睛。乌云般的黑发在她后脑编成了无数细长的辫子,让初见她的人一眼都会怦然心动,因为她的洁癖都从那精心编成的小辫上一览无余了。赵一荻发髻上的雪白蝴蝶结,更让人感觉到她冰清玉洁的性格。
赵一荻正在那客厅里想着心事,忽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抬头一看,先进来的是那位姓朱的秘书,他身后跟进的是位高大魁梧的军人。
赵一荻的心顿时怦怦狂跳起来,她知道朱光沐身后的青年军官,就是在日本画报上见过多次的传奇人物张学良!如果说站在面前的少帅与画报上的照片有什么不同,就是身为东北军第三军团团长的张学良,要比他的实际年龄更加年轻和精悍。张学良决不像赵一荻从前听人传说的那么轻狂,那么趾高气扬,他在陌生姑娘面前显得持重而严峻。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英武和潇洒。特别是张学良那双炯炯的眼睛,让初见他的人都会感受到一种超人的睿智。军人的气质与文人的儒雅都集于他一身。
军中儒将的张少帅,与赵一荻从前在父亲的诅咒中听到的张学良有着本质的不同。就在赵一荻不知所措的时候,张学良向前一步,说:“莫非你真是赵庆华的四小姐吗?”
“我是……赵绮霞。”她怯怯吐出心底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在张学良的注视下,她粉嫩的两腮上竟现出了羞涩的红晕。
“真没想到,世上的事情居然会这么巧。”张学良让朱光沐布上茶点和水果,然后请赵一荻坐在一张藤椅上。他见赵一荻有点拘谨,索性抢先落坐,说:“坐嘛坐嘛,其实我们早就是老熟人了。那天在大海上,我哪会知道穿蓝色泳衣的姑娘会是你?当时我见你一个猛子扎进深水里不见了踪影,大雨又马上来到了,就顾不得多想,一头扎了进去,万没想到救上来的竟会是赵绮雪的四妹!”
赵一荻坐在藤椅上不敢抬头,更不敢与张学良闪亮的大眼睛对视。从前在“中西女中”时敢说敢为的赵一荻,不知何故在张学良面前却显得那么羞怯和慌乱。半晌,赵一荻抬起眼来,斜睨了他一眼,喃喃地说:“张将军,我今天就是为感谢你而来的,因为那天在海上的情景太可怕了!”
“有什么可谢的!其实,那天就是别人见了,也会跳进水里救你的。我是个军人,又怎么能见有人落水袖手旁观呢?”张学良急忙用手挡住她,爽然笑道:“至于说可怕,倒也是真的。赵四小姐,我劝你今后再到深水游泳的时候,千万要多加小心。身边最好有一位会游泳的教练才好。不然的话,万一赶上大海涨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