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托也想象自己杀上敌军滩头阵地的情形,后来他果真加入海军陆战队,并开赴越南。菲利普·卡普托,《战争流言》(伦敦,1977),页6。驻越美军中,效颦最甚的莫过于其特种部队,尽管约翰·韦恩那套二战中的进攻手段已不适应越南的游击战。连女性观众也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如卡罗尔·麦卡琴就因为沉醉于约翰·韦恩的电影而加入了女子海军陆战队。彼得·索德伯格,《朝鲜战争中的海军陆战队女兵》(康涅狄格,1994),页30—31。
第一部分:战争欢愉战争欢愉 6
这样说来,战士们透过想象的镜头来看待自己的征战经历,就不足为奇了。但实际情况总没有电影院中的图像如意。年方弱冠的澳大利亚军官加里·麦凯看到敌兵中弹的情形,甚至有点失望:“和电影、电视上不一样。那人中弹后根本没有大叫,只是嘟哝了一声就倒下去了,挡都挡不住,”他阴郁地说。加里·麦凯,《在好兵连:一个人的越战》(悉尼,1987),页162。更多的失望描述,见无名越战老兵,受访于马可·贝克,《那片土地:亲历者眼中的越战》(伦敦,1982),页50;朗·科维奇,《生于七月四日》,1976年首版(埃尔兹伯里,1990),页148—149;琼·奥普林格,《一个步枪排长的越南山地回忆》(北卡罗来纳,1993),页12—13。或者就像空军飞行员休·邓达斯承认的,他的初次战斗体验“想来就让人作呕”,与事先设想的完全不同。休·邓达斯,《起航:一空军飞行员的战争岁月》(伦敦,1988),页3。也有人稍安于现实与理想的差距:比如潜艇下沉时不就跟好莱坞电影里演得一样吗?两飞行员访谈录,见空军海克特·伯莱索少校,“两个人在二十二分钟”,收《滑流:英国皇家空军文选》(伦敦,1946),页11。朝鲜战争时,一次飞机爆炸,飞行员竟“激动不已”,因为“跟电影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空军飞行员达格·卡特,其访谈收鲁迪·托默迪,《没有号角,也没有战鼓:朝鲜战争口述实录》(纽约,1993),页171。刚刚19岁的杰弗里·R。琼斯也参加了越战,而几年前他还沉溺于战争电影和“牛仔追印第安人”的游戏。杰弗里·琼斯,“传略”,1986,页4,澳大利亚战争纪念馆藏。另见菲利普·卡普托,《战争流言》(伦敦,1977),页71及唐纳德·吉尔克里斯特,《要塞突击队》(爱丁堡,1960),页5—6。越战中,一名观察机驾驶员每帮助炮兵击中一次敌军,都会“像牛仔一样大喊大叫”。托拜厄斯·沃尔弗,《军旅险恶:战败记》(伦敦,1994),页131—132。另见琼·奥普林格,《一个步枪排长的越南山地回忆》(北卡罗来纳,1993),页57。
曾有人把杀人比作拍电影。一战时,英军皇家燧发枪团就命令埋伏在一家农宅中的机枪手“给灰魔拍特写”,就好像那天是加冕日,要“狂拍一通”。他接着说:
农惩好像成了“大屏幕”,从水渠的桥上往下看去,那景象绝对忘不了。“灰魔”成百地倒下去,然后又一批批地冲过来送死。引自E。哈代教士,《英国战士:勇气与幽默》(伦敦,1915),页37。
1918年,《星条旗》杂志引用一名中士的话说,打仗“就像过电影”,步兵“态度安详地向前推进,没人敢阻拦……他们队形严整,小步疾行,未敢松懈”。“搞电影的人看到这场面,一定乐坏了,”另一名中士感叹说。中士亚历山大·伍尔克特,“随潘兴出征”,《星条旗》,1918年9月20日,引自赫伯特·米特冈(编),《全民武装:从内战到朝鲜战争——一个美国士兵的独白,载军报〈星条旗报〉》(俄亥俄,1959),页110。一名不愿提供姓名的加拿大受访者也赞同这种说法。二战中他曾持枪扫射一艘潜艇上的30名德国兵,以此练习枪法。据他讲,当时的情景“跟电影里一样,就看着他们向镜头冲过来,还没到就向左右倒下去”。无名加拿大士兵,收巴里·布罗德富特,《战时岁月1939—1945:全体加拿大人的回忆》(安大略,1974),页89。或见尤金·斯莱吉,《与老友在珀莱琉和冲绳的日子》(纽约,1990),页56及79。在《那片土地:士兵心目中的越战》(1982)一书中,一名刚满18岁的无线电技师告悔道:
我就爱在壕沟里看别人丧命。你听着可能觉得不爽,可我就爱这么看着,也不管外面怎样,就这么枯坐着,手里捧着自制的热巧克力,跟看大片一样。马可·贝克,《那片土地:亲历者眼中的越战》(伦敦,1982),页58。
菲利普·卡普托也说过,杀越共实在太爽了,有如看电影:“你身体的一部分做着一些事,其后果你身体的另一部分远远地看得正清楚。”杀人者的注意力不会落在血肉模糊的尸体上;相反,自视为大戏主角的士兵们,会觉得自己是勇猛的武士。菲利普·卡普托,《战争流言》(伦敦,1977),页290及305—306。这种“离情”或者“脱节”,能使人变得心安理得。只要想象自己是在幻境,在言谈中就可以避开那些难言的惨状,不仅是别人丧命,也包括自己送他们上黄泉路。
上面许多引文都提醒我们,影片不仅再现、而且也创设了战斗场面。这些影像是如此震撼,以致士兵在打仗时甚至会以为是在拍戏。二战中,威廉·曼彻斯特曾惊讶于太平洋战场上士兵对小道格拉斯·范朋克、艾热尔·弗林、维克托·麦拉格尔、约翰·韦恩和加里·库珀等人的模仿。威廉·曼彻斯特,《告别黑暗:太平洋战争回忆录》(波士顿,1980),页67—68。记者迈克尔·黑尔在谈及海军陆战队员的越战表现时曾说,他们如果知道有摄制组在一旁,“就一定会盘算自己的下步动作,身着带皮领的制服,踩着踢踏舞的步点,带着一身勇武与踌躇,冲进枪林弹雨,还注意不让脸上的丘疹被摄进去……没有丝毫马虎”。迈克尔·黑尔,《战地直击》(伦敦,1978),页169。另见汉斯·哈尔施塔特,《“绿色贝雷帽”:神兵天降》(伦敦,1988),页133。哪怕到了1983年的格林纳达,美军士兵冲锋时仍俨然瓦格纳的模样,仍在模仿罗伯特·杜瓦尔在《现代启示录》(1979)中的队长扮相。威廉·布洛伊勒斯,“好战心理探幽”,《士绅杂志》(1984年11月号),页56。
当然,这样的噱头一般长不了。17岁就加入海军陆战队、随后参加了越战的乔希·克鲁兹对此作如是观:
第一部分:战争欢愉战争欢愉 7
约翰·韦恩真够厉害。看了他的片子,我们就都以为自己也刀枪不入了。带着这种想法,我们到了……越南,当时人人都想着,“嘿,这下好了,能把他们都干掉。反正我们不会伤着,没人能把我们怎么样。”他们就这么想,直至看到了真相,才知道自己没法应付。“事情不应该这样的。没人事先跟我们打招呼。到底怎么回事?那家伙怎么反弄得我满身是血,而且怎么大叫个不停?”乔希·克鲁兹,其访谈收基姆·威伦森,《一场恶战:越南战争口述实录》(纽约,1987),页61。另见戴尔·班兹及“纳尔逊”,受访于雪利·迪克斯,《由越南到地狱:与创伤后精神压力症患者的访谈》(北卡罗来纳,1990),页5及19。
还有比这更糟的。沉溺于幻想甚至会搭上性命。战地工程师、“灯泡”哈罗德·布赖恩特清楚地记得,有个诨名“俄州人”的战士,就有典型的“约翰·韦恩综合症”。没上战场呢,他就已经迫不及待了。初次交战,他所在的部队被敌军火力压制,无法前进。“俄州人”可好,想“充当约翰·韦恩一样的英雄”,他想迎着机枪往前冲,可一挺身就被撂倒了。哈罗德·布赖恩特,其访谈收华莱士·泰里,《血、血、血:黑人老兵越战口述实录》(纽约,1984),页25。可见,电影情节既能让人尽兴,也会让人送命。
在离前线尚有几英里的训练营,士兵们会琢磨,“想象和实际的距离到底有多大?我们日复一日,在苏塞克斯的丘陵地带演习……可这和堑壕战有多少不同呢?”G。科布,《从戎》(伦敦,1916),页4。没有真刀真枪演练过的新兵你问我、我问他,都想知道“刀刺别人身体”到底是什么感觉,并发誓(一战时有个得州士兵也这么说过)能肉搏自己正求之不得,哪怕手中只有把袖珍折刀,只要一声号令,也愿意上阵冲锋。G。科布,《从戎》(伦敦,1916),页5及约翰·爱德华滋(编),“琼斯中士上战场:美军炮兵日记片段,1918”,《陆军国防季刊》,104卷1期(1973年10月号),页62—63,1918年10月4日条。阿尔弗雷德·E。布兰德在1916年1月30日写了封长长的家信,描述自己对上阵杀敌的渴望,向往“那即将到来的时刻——和德国佬真刀真枪干一仗。那多带劲儿!杀他几个才过瘾呢。”阿尔弗雷德·布兰德上尉,“与妻书”,1916年1月30日,帝国战争博物馆藏。像他这样的士兵不在少数。当被人问起参军缘由时,答案无一例外是:“杀人”。无名越战老兵,受访于马可·贝克,《那片土地:亲历者眼中的越战》(伦敦,1982),页17。在罗伊·R。格林克和约翰·P。斯皮格尔合著的《千钧重担》中,受访的飞行员也谈到,在出国前会“像河狸般躁动不安”。他们出战欲都很强,以至有人得知自己无法登机时,都不禁流下了眼泪。对战争如此向往,实在是因为他们不清楚真实情况到底怎样。“很少有士兵知道具体的战斗情形,”格林克和斯皮格尔接着写道:
他们满脑子都是好莱坞渲染的浪漫情景,还模模糊糊想当回英雄,得勋带,拿奖章。
即使有人告以实情,“他们还不信”。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