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还不够痛快,她又一次高高地举起手,想再对桌上那已经昏沉的脑袋再来一击,她必须打碎他,她必须在她那痛快的感觉结束以前砸碎它,在没有满足之中把它砸碎。现在一条生命的死与活都不再重要,只要能达到这种完美的快感就行。
她的动作并不很快,而是舒缓的。一个很强烈的意识让他清醒过来,抬起脸,转过去看她。她的胳膊举了起来,手里拿着蓝石球。她用的是左手,他突然害怕的意识到她是个左撇子。他的头一缩,赶紧用那本厚厚的修西得底斯的著作盖在头上挡住。她突然砸下来,差点打断他的脖子,砸碎他的心。
他的心被砸碎了。但他不害怕,他转过脸对着她,推开桌子从她身边跑开。他好象一只被砸的瓶子,觉得自己已被砸成碎片、砸成碎沫。不过他的动作还不算慌『乱』,头脑还冷静、灵魂还完整,没有被击垮。
“不,赫米奥恩,你别砸”他低声说,“我不允许你这样。”他看她高高地站在那儿,脸『色』发青,一副专注的神情,那块石头不紧紧攥在手里。
“走开些,让我过去。”他说着向她走近。
她好象被一只手推了一把,靠在了边上,一直盯着他,没什么变化,就像一个保持中立的天使面对着他。
“没什么好处,”走过她身边时他说,“死不了的,你听见了吗?”在他出去的时候,他一直脸朝着她,害怕她再砸过来。在他有防备的时候,她是不敢随意行动的。因为他有防备,她就失去了力量。于是他走了,就留她一个人在那儿。
她完全僵在了那里,一直保持着那种姿势站立了很久,然后她晃晃悠悠地走向睡椅,躺下来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等她醒过来的,她记起了她所干的事。她只是打了他,像每个女人都会做的那样,因为他折磨了她。她完全正确,她知道,精神上她是正确的。她只是凭着自己绝对清白的良心做了她应做的事,是对的。她是纯洁的,一种莫名的几乎是凶狠的虔诚教徒似的表情停留在她的脸上。
伯基不知不觉但方向明确地走出了房子,径直穿过公园,到了开阔的田野上,上了小山。晴朗的天气现在却变得乌云密布,下起了小雨。他在荒凉的山谷边转悠。在那儿有很多榛树,满地都是鲜花,一丛丛的石楠和枞树正在发出嫩绿的芽儿,到处都湿湿的,山谷底下一条小溪在流。到处已经很昏暗。他意识到他不可能再得到清醒的知觉。他是在黑暗中移动。
但他想要某种东西。他很高兴,在山腰上,那儿被灌木和花丛遮掩着。他想触『摸』这一切,把自己消融在触『摸』中。他脱掉衣服,赤『裸』着,坐在樱草中间,双脚在草丛中慢慢移动。他的腿,他的膝,他的胳膊到腋窝都躺在草丛中。让樱草触『摸』着他的肚子、胸脯是多么惬意!凉爽而神秘。在这触『摸』中他好像已融入它们之中。
但它们太柔软了。他穿过细长的樱草到了灌木丛前,这些不及人高的树丛软而尖的枝条划在他身上。他穿过它们,皮肤扎得生痛,树稍上冷冷的水珠滴到肚子上,柔软尖细的树枝扎在腰上。有一根大树枝狠狠地戳了他一下,但并不太疼,因为他步子迈得小心、慢悠。他躺下来,在密密的清凉的洋水仙中打滚,他平卧在那儿,柔软湿漉的青草覆盖身上,像微风般地柔软,比女人的抚『摸』更加温柔、舒服和美妙。然后他把大腿放在黑黑的枞树枝的刺『毛』上,接着他又感受了榛树枝在肩膀上的抽打和扎刺。他紧紧抓住白『色』的杨树枝,把它贴在胸口,它们光滑、坚硬,长满了结实和疙瘩——这一切都特别美妙,让人心旷神怡,这是任何别的东西都不能代替的。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人如此满足。只有这凉爽,这植物在人的血『液』中的奇特的渗透,才能使他满足。他多么幸运,因为有这些可爱的神秘的解人心扉的草木在等待着他,正如他等待着它们一样,多么满足,多么幸福!
当他用手绢把自己擦干时,他想到了赫米奥恩和她那一击,他还能感到头的一侧在发痛。但毕竟这又算什么?赫米奥恩算什么呢?所有这些人又算什么呢?这儿是那么完美、清凉、干净、新鲜而没人打扰。的确,他是犯了个错误,认为需要人群,需要女人。他不再想要女人,一个都不需要了。树叶、樱草和树木,它们才是真正的可爱、清爽,让人向往,它们其正地渗入到了血『液』,成了他的一部分,使他变得充实、高兴。
赫米奥恩想杀他是很正常的,他与她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人要假装和别人有关系呢?这是他的世界,他不需要任何人、任何东西,只要这美丽、神秘而善解人意的草木,还有他自己、他自己的生命。
回到这个世界是必要的、正确的,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一个人知道他属于哪儿就可以了。他现在就知道自己属于哪儿。这是他的地方,是他要融入其中的一个地方,而现在这个世界与他格格不入。
他爬出山谷,怀疑自己是否疯了,他倒宁愿这么疯下去,也不愿保持一般人那种清醒的意志。他高兴于自己的发疯。他很自由,他不要世俗的清醒的神态,它已经变得很腻厌。他在新发现的世界中尽情享受着他的疯狂,这是那么新鲜、美妙,令人陶醉。
至于他听到某种灵魂的痛苦,那是受旧伦理道德残余的影响,它要求一个人依靠别人。但他已对旧的论理、对人类还有人『性』感到厌倦。他热爱现在的柔软、精细的草木,它们是那么完美、那么清爽。他要越过旧的伤痛,把旧的伦理道德放在一边,他就会在一种新的境界中获得自由。
他感到他的头痛在一分钟比一分钟厉害。他沿着马路向最近的车站走去。天在下雨,他没有帽子。但现在很多疯癫的人下雨天都不带帽子。
他又猜测自己的心情有多沉重,某种郁闷来自于惧怕,惧怕有人看见了自己赤『裸』『裸』地躺在草地上。他是多么害怕人类,害怕除自己以外的别人啊,这几乎让他感到恐惧,好像一个恶梦——害怕被人看到的恐惧。如果他像亚历山大·赛尔科克一样在一个小岛上,那里只有动物和树林,他就会感到自由和高兴,没有压力和恐惧。他可以自己享受一切,心情舒畅,万分自由。
他觉得最好给赫米奥恩留一个条子。她可能会担心他,他并不想承担这个责任,所以在车站他写道:
“我要直接进城了——我不想再回到布德多利。不过,没有什么问题——至少,我并不想让你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告诉别人,这是我的脾气。你打我是对的——因为我知道你原来就想打我,所以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在火车上,他觉得身体不舒服,每一动都使他有了经受不住的疼痛。他病了。他把自己硬拖着下了火车,上了一辆出租车。他像一个瞎子似的,一步步『摸』索着走,只是用朦胧的意识在支配着自己。
有一两个星期他一直病着,但他不想让赫米奥恩知道。她以为他是在生气。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她坚信自己正确,而且沉『迷』于她的自信之中。她生活在自尊中,完全依靠自尊,相信自己在精神上是正确的。
第一卷 第九章煤灰
下午放学回来,布兰哥温姐妹俩穿过威利·格林一处漂亮的茅屋向山下走去。当她们走到铁路闸口的时候,发现那道栅门已经关闭了,远处正有一辆煤车呼啸而来,她们可以听到那辆小火车呼呼地喘着气,稳稳当当地行驶在路堤中间,在路边的信号房里,那个瘸腿的男人正从窗口伸出头来张望,就像一个螃蟹从它的蜗壳里伸出来。
正当两个女孩等候栅门打开的时候,吉拉尔德·克瑞奇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阿拉伯马疾奔过来,他的骑术娴熟而悠然,马在他的胯间抖动着,长长的尾巴摇来摆去,而他却轻松地坐在瘦瘦的马背上,那样子使他看上去有点怪怪的,至少在古德兰眼中是这样。同姐妹俩打过招呼后,他也停在栅门前等待,眼睛望着由远而近的火车。尽管古德兰的脸上对他那副怪样子显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但她还是禁不住要看他。他长得很壮,态度温和,晒成褐『色』的脸上。灰白的胡子『乱』兮兮的,一双蓝『色』的眼睛炯炯地望着远方。
那煤车在路堤间缓缓行进,时而又隐而不现。那马似乎不高兴起来,它试图要退缩,像是受了那轰轰的声音的惊吓,但是吉拉尔德使劲将它拉回来,并把它拴在栅门上。强烈的轰鸣声给那马越来越大的震动,一阵刺耳的声响刺痛了它,使它像一个绷开了的弹箪似的猛地向后退去。吉拉尔德的脸上现出一丝冷笑,他又不动声『色』地将马拉了回来。
又一阵轰鸣,小火车带着车轮连杆发出的哐当哐当的声音出现在路口,那可怜的马像滴在热铁上的水一样向后蹦跳,欧秀拉和古德兰也像受了惊吓,从栅门里抽回身来,但是吉拉尔德依然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强迫它回去,他那样子看上去就像磁铁般嵌在马背上,简直可以把马压伤。
“傻瓜,”古德兰大声喊着:“为什么他不骑马躲开而非要等火车过来。”
古德兰睁大眼睛,愤怒地望着他,但他却照样神采奕奕,固执地强迫那匹像风一样上下窜动的马在原地打转。火车一节一节慢慢地驶过道口,沉重而惊人,而马却始终无法摆脱吉拉尔德的控制,也躲不开那恐怖的巨鸣声。
那火车像是要采取些补救措施似的,刹了闸,但是车轮撞到缓冲阀上,发出大钹般可怕的巨响,并且越来越近,刺耳极了。枣红马张开嘴巴,慢慢抬起前身,像被一阵疾风掀起来一般,然后突然间四蹄腾起,想要从那恐怖的声音中摆脱出来,它向后退去,吓得两个姑娘紧紧抱在一起,猜想它可能会把他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