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轻松地说,“伯基身上有一种活力是不寻常的,他身上有一股特别旺盛的生命之泉,他对待事物的方式也令人惊叹。但是生活是多彩的,可他对很多东西一点都不懂,可能他根本就不知道有着它们的存在,或者,他对它们不屑一顾。可是对另外一些人来说,那些东西是不可缺少的。在某些方面,他不是很聪明,他对一些小事考虑得太认真。”
“没错。”欧秀拉说,“他太能说教,他简直就是个牧师。”
“正是个牧师,他听不进别人说的话——他根本不听别人的,他自己的声音是那么大。”
“对,啊,他总是压过你的声音。”
“他总是压过你的声音。”古德兰重复地说,“只不过就是凭着他的蛮力,当然,那是没有用的,没有人会被暴力说服,这只会让别人没法和他说话——我认为,和他生活在一起就更加没有可能了。”
“你觉得没人能和他一起生活吗?”欧秀拉问。
“我认为那样生活太枯燥,太让人疲倦,一个人总会被他的声音压倒下去,没有任何选择,一切得用他的方式,他完全控制你,他不能允许有什么意见和他不一样,到那时,他的头脑因为没有了自我批评就会变成榆木疙瘩,不,我认为根本不可能和他一起生活。”
“是的,”欧秀拉含糊地赞许着,她只是一半地同意着古德兰的看法,“让人讨厌的是,”她说,“几乎没有一个男人在和他相处半个月以后,还能让人容忍他。”
“真是太可悲了,”古德兰说,“但,伯基——他有些过于自信了,他绝对不会让你干你想干的。这一点对他来讲可是绝对正确。”“是啊!”欧秀拉说,“你必须去顺从他的意志。”“对极了。还有比这更加可怕的吗?”这显然是正确的,欧秀拉却从内心深处十分反感而不愿接受。
她内心十分激烈地冲突、动『荡』着。心中又酸又苦,十分烦『乱』。接着她心中产生了一种对古德兰的反感。她把生活讲得一点价值都没有,那么丑陋,也没有任何希望。其实,即使伯基真的像古德兰所讲的那样,他身上也还是另外有一些实在的东西存在的。但古德兰想在他下面划上两条横杠,如同一笔旧帐一样一笔勾销。好像他被估了价,付了钱,入了帐一样,就这么了结了。这完全是在说谎,古德兰这种结论,用一句话就可以给一个人,事物下定论、打发掉的做法,绝对是不可相信的。欧秀拉开始对妹妹产生了反感。
一天她们沿着小路散步。她看见一只知更鸟坐在一丛灌木顶的枝条上鸣叫。两人便停下脚步望它。古德兰脸上出现了一种嘲讽的笑意。
“它是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吧?”古德兰笑着问。
“可不是嘛,”欧秀拉嚷道,带有一种讽刺和不高兴,“它不就是一位空中的小劳埃·乔治吗?”
“是啊!多棒的比喻,空中的劳埃·乔治。”古德兰高兴地叫道。
后来,一连好几天,在欧秀拉的眼中,小鸟坚持不懈、固执己见,像一个强壮而矮小的人,站在讲坛上不惜一切,声嘶力竭地扯着嗓子让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
但是,即使就是这,也引起了她的反感。几只黄『色』的峋鸭忽然出现在她眼前的小路上。它们的模样看上去那么古怪,一点人『性』都没有,像是黄『色』的连枷倒句,很奇怪地在空中穿过。她禁不住地自言自语说,“叫它们是小劳埃·乔治毕竟是很唐突,其实,我并不了解它们,对于我们来说,它们是未知的,是未知的力量。如果把它们当作人那就太荒唐了,它们属于另外一个世界,如果把动物拟人化,那有多么愚蠢啊!古德兰真是不知羞,看不起,拿自己去衡量别的一切,而把其它的一切降低到人类的标准。鲁伯特说的是对的,人类很让人厌烦,竟用自己的形象来描绘宇宙。感谢上帝,宇宙没有人类的属『性』。”她认为把小鸟比作是小劳埃·乔治毫无疑问是一种亵渎,实际上是扼杀一切生命。对知更鸟来讲,这是在撒谎,是一种诽谤。而她自己也这样比喻过,但她为自己开脱道:那是受了古德兰的影响。
于是她疏远了古德兰。开始反对她一贯坚持的意见。在精神上又转向伯基。自从他求婚没有成功以来,她就一直没有见到他,因为她不愿让他提出一些需要她接受的问题,所以她也不想见到他。她明白他要她嫁给他意味着什么,模模糊糊地知道,但她没有讲出来。她知道他要的是什么样的一种爱、哪一种屈服。但她不能够确定这就是她所需要的那一种爱。她并不肯定她所要的就是各自孤立的结合。她需要一种不可言喻的亲密。她想完全地占有他,最终地占有他。啊,那心心相印,亲密无间,想把他一口吞下——啊,就好像喝生命之水一样。她私下里发誓,她愿意像梅瑞迪斯在一首诗中所描绘的那个样子,那种让人作呕的方式,用胸脯来温暖他的脚心。但有一个条件,他,这个她的爱人,必须毫不保留地完全爱她。但她隐约知道,他不会毫无保留地去爱她。他根本不信在这个世界上有毫无保留的自我奉献。他也公开这样讲过。这可以是他的挑战。她已经作好了准备,要得到他,不惜任何代价。因为她相信,在世上有一种对爱的绝对服从,她相信爱是远远超越于个人的,而他却觉得个人比爱情更重要、比一切人际关系都重要。在他以为,一个光明的灵魂只是承认爱情是灵魂自身的存在条件之一,也是它自身保持平衡的条件之一。但是,她认为爱就是一切,男人必须完全服从于她,而作为回报呢?她愿意卑躬屈膝地给他做女仆——无论他自己是否愿意。
第一卷 第二十章格斗
伯基求婚失败以后,他气急败坏地离开了贝德欧弗。他感到自己像个傻瓜,整个事情好像个闹剧。但那一点也没有给他很多麻烦。让他生气、感到受愚弄的是,欧秀拉总是喊,“你为什么要威胁我?”并且显出一种十分得意而不经意的样子。他直接来到肖特兰兹。看到吉拉尔德在书房里站在那儿,背对着火炉一动不动。干完了想干的活,现在已经没事情可做了。吉拉尔德觉得十分空虚。虽然,他可以驾车出去,可以进城,但他没有心情开车出去,也没有心情进城去,也没有心情去访问瑟尔比一家,他感到十分懒惰。他在那儿呆着一动不动,就好像没有动力的机器。
对于吉拉尔德来说,这是特别痛苦的。因为他从来也不清楚什么叫疲倦,总是一点都不停地干啊干,从来也不会不知道干什么。现在,慢慢地所有的一切都在心里停止不干了,任何别的事都不愿干了。他心中的某个东西已经死去了。他现在无法对任何建议做出什么反应,他思忖着,寻找着尽量能把自己从虚无的困境中解脱出来的办法,好来解除这种来自空虚的压力。只有三件事可以让他有欲望,让他生活下去,一是喝酒、吸毒,二是伯基的安慰,三是女人。此时,没有人和他一起共饮、也没有女人,而且他知道伯基已经出外了,因此,无事可干,只有在这里忍受着空虚。
当他看到伯基时,他的脸忽然『露』出了光彩,『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啊,天、鲁伯特!”他说,“我刚刚做出结论: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有个好的伙伴而不致寂寞更为重要了。”
他抬起头看着对方。他眼中的微笑让人吃惊,这是一种纯粹的欣慰的光彩,他的脸却是苍白的,甚至有些憔悴。“我觉得你是指中意的女人吧?”伯基挖苦地说。
“当然了。作为选择,当然是选择女人。如果得不到,换个有趣的男人也可以。”他笑着说。伯基靠着火坐下。
“你一直在干什么?”他问。
“我?什么也没干!刚才我感觉不太好。什么事都放在一边,我既不能工作,也不能玩、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年老的一个标志。”“你是指你感到厌烦了吗?”
“厌烦,我不知道,我不能很专心,我觉得魔鬼就在我身上,要么就要快死了。”
伯基抬起眼朝上盯着他的眼睛。
“你应该试着摔东西。”他说。
吉拉尔德笑了。
“可能。”他说,“只要有值得摔的东西就可以。”“太对了!”伯基说,语气十分柔和。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感到了彼此的存在。
“一个人必须等待。”伯基说。
“噢,天,等待!我们要等待些什么?”
“有一个老约翰尼说过,对付厌倦有三种办法,睡觉、喝酒、旅游。”
“都没有用的。”吉拉尔德说,“在睡觉时你会做梦,在喝酒时你会诅咒,旅游的时候,你会对行李员叫嚷。不,工作和爱情才是两种办法,你不工作时就应该恋爱。”
“就像那样吧。”伯基说。
“给我个目标呢,”吉拉尔德说,“爱的可能『性』太多了,反而就不可以选择了。”
“是吗?那然后呢?”
“那就去死。”吉拉尔德说。
“你是应该去死的。”伯基说。
“我可看不出为什么。”吉拉尔德回答。他从口袋里把手抽出来,去拿烟。他的精神比较紧张,有些神经质。他用灯点着了烟,身体向前,悠然地抽起烟了。虽然他独自一人,但还是穿得十分整齐,好像平常去参加晚宴一样。
“除了这两个办法之外,还有第三个办法。”伯基说,“工作、爱情,还有打架。你忘了打架这一条。”
“我是忘了。”吉拉尔德说,“你会拳击吗?”
“不,我想不会。”伯基说。
“啊!”吉拉尔德抬起头,慢慢地往空中吐烟圈。
“为什么?”伯基说。
“没什么,我想咱们可以打上一架呢。可能你说的对,我需要摔点什么东西,这倒是个好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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